這廂,埭骰埭桡已經在堂前的空地處,為衆人解了手腕上的鐵鍊枷鎖。
埭桡對衆人道:“候在此處。”
轉身捧着地域名冊走到案桌前,他恭敬一禮,道:“黑無常埭桡,見過上官。”
埭骰緊随其言,道:“白無常埭骰,見過上官。”
埭桡道:“此為平安村一百九十九人的地域名冊,還請上官核閱。”
女子點點頭,站起身來,執筆輕揮,堂外衆鬼左側,倏地便出現了平安村的那顆野果子樹,樹下壘放了數口大壇子,壇口飄出陣陣清幽之氣,甚是令鬼心動容。
女子對堂外大聲道:“平安村土地酸楂,往日受衆位供奉,今日諸位上路,特備雪水,請飲之,解渴解乏。”
衆人道:“多謝仙者。”
一百九十九份功德,得來輕松,酸楂含笑坐回椅子上,對面前站着的兩人,吩咐道:“你們一人去給鬼魂分雪水,一人去把右側第一列,第四排架子上的冊子,全部搬過來,方便待會兒核對地域名冊。”
頓了頓,她多解釋了一句,道:“綠殼龜妖阮瓀先你們半日到這裡,待我為她查完這本名冊,便為堂外鬼魂辦路引。”
綠殼龜妖?
妖???
埭骰驚恐萬狀,看向酸楂身旁的少婦,道:“她是妖?”
埭桡也分外吃驚,道:“居然是妖…”
酸楂朝身側望去,道:“認識?”
阮瓀搖了搖頭。
埭骰同樣否認,道:“不認識…”
埭桡解釋道:“途徑風雨江時,她在岸上,我們在水中,有過一面之緣。”
埭骰道:“她看着更像人…”
酸楂睨了二人一眼,道:“大驚小怪作甚,動動腦子,凡人能入我土地廟之内境?”
阮瓀在一旁,猶豫開口道:“仙者,若是這本冊子也沒有,我可否在堂外的人群裡,也尋一尋我夫君的氣息?”
酸楂道:“此事不歸我管,不要問我,你的龜殼十年寄放,隻換我這裡名冊一閱。”
看見整潔無核的案桌,酸楂一時心軟,改口道:“不過,你可以問問二位無常,鬼門關之前,這群鬼魂,他們二人說了算。”
阮瓀小步上前,屈膝一禮,道:“二位無常大哥,我尋夫君至此,現下了無音訊,可否容我在堂外群鬼中尋上一尋?”
埭桡道:“堂外鬼魂均是平安村凡人之魂,冥界地府的無常,如今是不勾精怪了。”
阮瓀滿臉擔憂,道:“我夫君是一凡人…我尋的也不是他的魂魄,而是氣息蹤迹。”
酸楂補充道:“他夫君是一名身懷大功德之人,你們若是可以,給予點方便,指不定日後她夫君飛升了,還能記你們二人的好。”
埭桡埭桡雖然沒有眼力見,但酸楂已經如此提示,他二人再聽不懂,就不應該了,于是齊聲應道:“夫人請便。”
酸楂低頭繼續忙碌,嘴上不忘提醒道:“你二人也忙去吧,辦路引時我會再喚你們。”
埭骰埭桡同聲道:“是。”
埭桡獨自往堂内書架處走去。埭骰則領着阮瓀朝人群走來,行至野果子樹下,他才對待在原地不敢動彈的群鬼,喊道:“樹下可歇腳,口渴的過來領雪水。”
百鬼遊動,刹那間,平安村土地廟内比先前更加喧嘩。
埭骰的第一碗雪水打給了第五茗。
他見第五茗小口小口啜飲,不似鄉野村姑,倒真像是一個讀書人,和說話時一樣,看着賞心悅目,聽着餘音繞梁,真叫鬼心蕩漾…他極為滿意,不自覺地,在嘴角漏出了笑容。
若不是酆小洪擠坐在第五茗身旁的另一根凳子上,擋了他的視線,他勢必都要忘了,此刻還得為群鬼分派雪水。
好在剛剛那幾眼,已讓他滿足。
嘟囔了酆小洪幾句不是,他面色喜悅,轉身忙碌地為其他鬼魂打水,亦不覺辛勞。
雪水清涼,第五茗一解疲乏口燥,順着這份舒坦,讓她習以為常地關心起身邊“癡兒”,道:“渴了嗎?喝吧…”
桌上用過的水碗,順手地剛推出一寸,在她瞧見對方清明的雙目時,便尴尬地停住了。
第五茗進退維谷,偷偷撤回了推出去的碗盞,改口道:“仙君…你要不要也去領一碗雪水飲飲,山頂融雪,也不是什麼地方都能喝到的…”
酆小洪笑道:“多謝上君關心,我不渴。”
對啊對啊…你是仙君,曆劫成功,有了法術,招得來新生水,又怎麼會缺一碗雪水…
第五茗轉移話題道:“待會兒領了路引,仙君可是要離開了?”
酆小洪道:“離開?”
不答反問,第五茗一臉狐疑,很是懷疑身旁人的身份:竟不清楚上仙曆劫的流程?
但對方使得出「招來」「迩去」,又有至純至厚的法力,的确是仙家之人,這個是無可厚非的事實,第五茗明細道:“仙君自泰山來,應當知曉,仙者曆劫,成功飛升者,到土地這裡消了人間名籍,便就是自由身了,不用跟着無常鬼差再去冥界地府轉悠一圈。”
聽到此處,酆小洪明白了第五茗的意思,道:“不急着離開。”
第五茗道:“可是有任務在身?”
酆小洪道:“沒有。”
第五茗又道:“仙君是要同我們一起入鬼門關?”
酆小洪道:“不入。”
第五茗尬笑道:“風雨江發大水…人間死傷上萬,冥界地府要渡三界鬼魂,如此算來,地下怎麼也得有個兩三萬的鬼魂急需引渡。這麼大的事,泰山之上應該沒有沒事幹的仙君吧?”
酆小洪道:“嗯,想來是都忙着。”
偷懶?也不像啊!東嶽帝君到時候一查一個準,現在偷一時懶,回去還不得吃一山頭的苦。
第五茗不解對方為何沒有差事在身,繼續問道:“仙君已經飛升,東嶽帝君未召你回去嗎?”
“沒有。”
“冥界焦頭爛額,難道你不準備回去幫幫忙?”
“不用我幫忙。”
“仙君,位階很低?”
第五茗抿了一口雪水,想起水壇處忙碌的埭骰,朝人群裡看了眼,瞬間否定了最後問出口的這一句話。
凡遇大事,無關身份,幾位帝君做事,從來都是把能用的人都用起來,怎麼會因為位階大小,就放任不管…
果然,酆小洪的回答,和她的想法如出一轍。
他道:“如今不低了。”
第五茗十分唏噓,心中又有了另一種想法,共伴一世的人,本尊可能是一個懶惰的仙君。
她心中嗔語:難怪被派下來曆劫,原是一樣的散逸。
最後吐出一話,她感慨道:“仙君,很閑啊…”
酆小洪點點頭,眼望那群争先恐後讨要雪水的鬼魂們,道:“不忙。”。
突然,桌旁的一側,從群鬼裡擠進一身影,靠近第五茗,聲音焦急哀求道:“姑娘,能否請你展開手掌,我在尋我夫君…”
還沒等對方說完話,第五茗剛轉身尋出聲之人,擡頭卻隻瞧見酆小洪清瘦的臉頰。
不過一息,酆小洪已挪身站在了第五茗另一旁,身子貼得很近,小臂隔斷了身後那一雙來拉扯第五茗的秀手。
以背迎敵,以面護人…
眼前這一幕,讓第五茗神出形外,她喃喃喚道:“仙君…你這做法,有點危險啊。”
酆小洪并未回應第五茗的“關心”,而是厲聲對身後湊上來的人,喝道:“退後!她身上沒有你要找尋的東西,無需探測。”
第五茗回過神,側了側身子,才看見被酆小洪遮擋的人,正是那擾亂風雨江岸送葬隊伍的少婦。
她扯了扯酆小洪衣襟,示意他讓開一點,道:“仙君,不過一小妖,何須動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