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沒考慮酆小洪因何緣由說的這話,雨無傷點頭贊同道:“倒是一個好去處。”
人靠衣服馬靠鞍,酆小洪換了一身,又收拾了一番,如今勉勉強強也算看得過去。第五茗望向樓梯處,站了起來,笑道:“原來…仙君一路想的都是讓我去謀一份鬼差職。”
四目相撞,酆小洪沒打算躲避,笑臉盈盈道:“上君想去嗎?”
雨無傷不鹹不淡地道:“上君,你去嗎?如今來說…你去做鬼差還真是一個好去處,十殿殿主不會管你,冥界地府又缺人,你又最熟悉這裡的事,上手肯定是簡單的…”
此話不假,縱使知道酆小洪讓她去做鬼差的心思不純,第五茗還是沒有一口否決。
她答了一句,“我考慮考慮…”便陷入了沉思。
沉默着,挪動腳步,尋了堂内的一張四方桌坐下。
酆小洪也走了過來,落座前,他特意吩咐跟上來的小一,道:“取一壺茶酒,上君可能需要。”
落座後,他抽了一根筷子,遞于第五茗。
第五茗自然的接了過來,把玩片刻後,開始有一下沒一下地在桌子上劃着。
她在認真思考。
手上拿筆計算,是她的小動作,沒筆的時候,也會找一根枯枝,在地上扒拉,再不濟,也會用手指寫寫畫畫,分清厲害,再做決定。
而這個小習慣,沒有多少人清楚。
因為她活了數萬年,還沒遇見幾件能讓她細細計算的事…
自打第五茗被削仙職後,她還刻意戒了這個習慣——因為,自那件事以後,她便得出一個道理,任何事都不需要細細思量後再去做,一刻的沖動,就已經決定了結果,就算寫寫畫畫,算了又算,也是沒有用。
第五茗沉默。
迷魂店内,卻讨論聲四起。
小四道:“聽巡邏的鬼差大哥提過,好像是在征招鬼差。”
小三提醒道:“大掌櫃剛剛都說了,自然是真的。”
小四吐槽道:“大掌櫃平日也是不關心這些的,萬一有假呢?”
小三又道:“你剛才不是說,巡邏的鬼差也說了地府在征招嗎?”
小四委屈道:“怎麼又繞回來了,我剛剛就是說的這個啊。”
小五從梯腳處繞了出來,道:“上君去做鬼差也挺好,以後進出地上地下,就再沒人攔着了。”
正在擦一張桌子的小三道:“小五,我看你是想日日拿上君練手才這樣說!”
小五撒嬌喚道:“姐姐…上君人樣梳妝你不覺得好看嗎?再說了,上君肯定喜歡自由自在的二十五年,姐姐要不要和我賭一賭?”
小三沒搭話。
小五剛好走到酆小洪一側,酆小洪又正巧聞聲側頭,兩人便對視了。
兩隻辮子一蕩,小五眨了眨大眼,酆小洪眼裡漏出些許詫異,随後恢複正常,盯着小五的雙髻雙辮又看了一會兒,了然笑笑,輕勾手指,小聲柔語道:“上君的發髻是你梳的?”
點了點頭,小五特别自豪。
酆小洪贊歎道:“挺好看的。”
他依稀記得,第五茗特别怕麻煩,這種發髻和渾身的累贅物…以前從不會弄。
可第五茗一貫是拒絕不了撒嬌的小丫頭…
想着小五應該又是另一個愛在第五茗跟前鬧的小孩,酆小洪輕笑一聲,道:“好看是好看,但上君應該會嫌麻煩。
小五震驚,道:“你怎麼知道?”
那方,雨無傷來到四方桌,選了一方坐下,與酆小洪相□□頭示意後,悠悠地接着小五的話,道:“仙君好像很了解上君…”
小五八卦道:“仙君先前燒金輝,着實把我們吓了一跳,但現在看來,仙君也挺好說話的,和上君一樣…身上沒有小鬼害怕的金光,說話也客客氣氣…”
酆小洪挑起一眉,依舊溫柔笑道:“是嗎?”
一壺酒和一套杯子放在了桌上,小一順手拉走了圍着酆小洪叽叽喳喳的小五,又順手讓其他兩人跟着一起離開了大堂。
樓上的小二剛下樓,還沒湊上熱鬧,就被小一拉走了。
埭骰埭桡沒了引路的人,二人挪到方桌旁,在最後一條凳子上,擠着一起坐了下來。
一張桌子坐滿了人,第五茗不管不顧他人眼色,埋頭苦幹,嘴裡還神神叨叨,手上木筷點了又點。
算了許久,第五茗隻得來一陣長長的歎息。
酆小洪倒了一杯茶酒,推到她手旁。
第五茗一眼未看,隻顧着唉聲歎氣,心道:這難題…難解啊。
做鬼差…挺好的。
不做鬼差…挺不好的。
應征鬼差一職…她這身體不一定能經受住十殿修煉魂體之行。
可是,不應征鬼差一職,這二十五年去哪呢?再放一碗血把命數消了?
但眼下明明有一條更好的路…
手一擺,挨到了冰冰涼涼的杯壁,回了幾分神,她便順手端起酒杯,送到嘴邊,木筷‘嘚嘚’地繼續點在桌上。
第五茗自然而然地喚道:“隗七啊,你說說…”
話未說完,她默了聲,碎碎的‘嘚嘚’聲也戛然而止,堂内靜谧異常。
雨無傷環顧四周,怔然道:“隗七?”
這期間,堂内并未多一人,埭桡疑惑道:“隗七?誰?”
同樣轉了轉腦袋的埭骰,答道:“不認識…這裡隻有我們五人,是不是叫小一兄弟他們。”
隻有第五茗知道…她剛剛幹了什麼,轉頭,面漏尴尬,對沉默不語的酆小洪,愧疚道:“抱歉,仙君…”
放下手中木筷,和另一隻手中的酒杯,她懊悔不已,繼續道:“方才恍神了,把你誤做了他人。”
道歉是有了…但酆小洪好似沒打算接收。
酆小洪臉色并沒有變多少,問道:“上君也算過了,可是有了決定?”
端起酒壺,第五茗自己給自己又斟了一杯,道:“算不出來…”
埭骰道:“在算什麼?”
雨無傷漠然道:“你們二人鎖了陽壽未盡人的魂魄,如今枉死城魂滿為患,剛好冥界地府在征招,她考慮要不要去做鬼差。”
埭桡道:“的确是缺人,這事我們兄弟二人清楚。”
埭骰一把拿過第五茗面前的筷子,在桌上學着點了點,激動道:“這有什麼可算的,小明對勾魂引路一事很是熟悉,有機會的話,肯定得去做鬼差啊。”
他前傾身子,半撐在桌子上,離第五茗又近了兩厘,誘惑地道:“小明…你可能不知道,鬼差又稱鬼仙,雖然小鬼剛做鬼差還不是仙,但慢慢積功德,修煉體魄,還可能有機會飛升到天上做神仙。你是在擔心什麼嗎?我們兄弟二人都可以做下來,你也可以的。”
埭骰是幾人當中最激動的,上前的身子,越湊越近,酆小洪翻了兩個空杯子,順着桌面,推向埭骰,逼得埭骰節節後退,直到埭骰身子離開桌面,坐回了凳子上。
那廂,埭桡見狀,一邊赧然地陪笑,一邊用手臂鉗制住了埭骰。
須臾,酆小洪才停下了手上的舉動,轉手将酒壺提到了空盞旁,随即淡淡看了二人一眼,示意他們安靜喝酒。
酒水滴答倒出,酆小洪道:“上君想不出來便不用想了。”
第五茗道:“我再考慮考慮。”
雨無傷切中要害道:“上君還需考慮?這應該是很好決斷吧?更多的…難道不是應該擔心十殿試嗎?”
有些時候,第五茗是真的不想同雨無傷講話,但奈何她又知道雨無傷是無心的。
她白了雨無傷一眼,随即望向酆小洪,道:“沒錯,我是在擔心十殿試。”
答案出來了。
應征鬼差職,留在冥界地府。
她想去。
酆小洪笑道:“上君擔心這幅身體不行?”
第五茗點了點頭。
雨無傷一臉我就知道是這麼回事的表情。
唯獨在場的另外兩位無常,一臉迷糊。
吞咽下嘴裡的酒水,埭骰不解道:“什麼十殿試?”
埭桡冷了埭骰一眼,埭骰縮了回去,拿酒杯擋住嘴,小心翼翼地看着其他人。
沉吟片刻,第五茗道:“十殿試自然是十殿閻羅出的試驗,普通小鬼,身不具大功德,想要越鬼身修煉出魂命,就隻有通過十殿試。而做鬼差陰帥,第一步,就是要把魂體修煉出魂命。”
講到這裡,停頓片刻,在埭骰埭桡身上來回看了兩眼,她接着道:“你們二人機緣之下,身負功德,魂體精壯,不用去十殿走一遭,稍稍有點心性,經一殿殿下刻名發牌,魂體便會自出,也就能直接走任了。”
埭桡歎道:“難怪…我和埭骰并不知道十殿試。”
埭骰弱弱道:“這有什麼好擔心的,小明看着和平常人沒什麼不同,身體瞧着也不差,既然别人都能行,小明也應該去試試的,若是能做鬼差,我們就是同僚了,不僅能在通冥牌内再見,指不定還有機會一起同行。”
雨無傷端坐身子,道:“這白無常說的有點道理,上君現在雖不是平常人魂魄,卻是比平常人都強,别人都能過,上君應當去試試。”
面上看來是這樣沒有錯…
第五茗扶額道:“若是我從孽鏡台裡走不出來呢?”
想起一殿裡的那面石鏡,雨無傷難得面上情緒自然地愁慮了一回,她好像從心底裡很害怕孽鏡台。
埭骰埭桡不知道說什麼,隻能跟着一起擔憂。
這時,酆小洪淡淡開口道:“上君去吧,我覺得你一定能走出來。”
第五茗微微一笑,盯着酆小洪毫不躲避的眼睛,單手撐頭,若有所思,玩味道:“一定?這麼肯定?你算過了?”
緩緩點頭,酆小洪道:“我算過了,上君知道,我算術很準。”
洩露天機,酆小洪身上卻沒有被反噬的征象。
撒謊也不打打草稿,第五茗又笑了笑,一改方才緊張憂愁,聲音不大道:“好,仙君這樣說,那就去試試吧。”
順手翻起桌上空杯,她一邊拿酒壺,一邊道:“這一杯算是還先前路上答應請仙君的那一份。”
酆小洪道:“好,多謝上君。”
第五茗斟滿一杯,推了過去,道:“不用謝,這一杯隻是開始,除了這一壺,還有很多。”
酆小洪毫不猶豫,一口飲盡,道:“好酒。上君遞來的茶酒想來都是極好的。”
他也給第五茗斟滿一杯,道:“上君,請。”
第五茗道:“好。”
桌上其他人,聽兩人相互勸酒,也起了酒意,沒人相勸,也跟着自己給自己倒起來,不見得像是有什麼心事,自己又獨自喝自己的,很是無腦。
不似第五茗,她愁容滿面,一眼便能看出來,她腦中思緒繁雜。
哎…
這也不怪她,誰叫自“死”了以後,身邊多了一個處處有心,又處處無心的鬼呢。
從平安村開始,酆小洪就在試探她留在冥界地府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