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茗身邊的仙君,今日和魔怔了一般,絮絮叨叨,而樓下來的仙君,也跟給了臉似的,當在自己家,毫無顧慮。
她煩躁異常,不受控制地心頭一堵,嘴上忍不住就諷刺了兩句。
想了一陣,第五茗接着方才為小二鳴苦的話,又道:“仙君們不是來辦差的嗎?怎麼到這裡來,還吃喝上了?還是說小鬼好使喚,你們就想着來這裡找樂子?”
成了鬼身,今日她說話卻人味十足。
第五茗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小一就候在了樓梯口,見人出了樓梯,漏了面,先衆人一步,行拜仙禮,喚道:“小掌櫃。”
他此時稱呼第五茗做‘小掌櫃’,而非‘上君’,便是表明給在場的人,他們店,做主的人來了,他們一直催喚的人,也來了。
堂中,衆人皆是一驚,有幾人更是站了起來。
那張獨人桌子,風有情眼神閃爍,面帶疑惑,道:“第五茗?你怎麼在這裡?”
五鬥星君那桌,見來人是前司命真君第五茗,放下來手中的東西,靜靜地看着這方,稍瞬,便把準備呵斥反駁‘店掌櫃’的話,和着吃食一起咽進了肚子裡。
第五茗則是有些尴尬,下了樓梯口,才瞧清胡吃海喝的那群人,居然是一群老熟人,還是一群算和她關系比較親近的老熟人。
她笑着欠了欠身,算是賠禮道歉。
要知道這幾位仙君是勞苦的命,哪裡死人了就往哪裡去,總是忙忙碌碌,唯一的愛好,便是貪眷嘴裡的一點味道。
剩餘其他人眼中,則多是動容,站起來的幾人,被身旁的人拉回了座位上。
那九人各自心裡清楚…
信訣是真,那信訣上讓他們辦的事,想來也是說真的。
坐在凳子上,九人思緒紛雜,不停打量背對他們的雷部主帥風有情:究竟如何才能支走風有情,把事情辦了呢…
腳剛踩在地面上,第五茗差點因為風有情的話,和面露尴尬的五鬥星君趔趄,根本沒機會好好看一看方才屋内其他人的反應。
還好她身後的酆小洪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第五茗眼前一震,眉頭也蹙了起來,情緒仿若受了什麼東西控制,像個小人般,不自覺地嘀咕道:“風有情!遇見他準沒好事…”
對旁邊候着的小一,她低聲道:“難怪你家大掌櫃臨陣脫逃,原是來了不該來的人。”
場中,唯有風有情站起來後,還沒有坐下。他一掌拍在桌上,大喊道:“第五茗,本君問你,你怎麼在這兒!”
沒搭理風有情,第五茗先側頭小聲對酆小洪道:“仙君先去其他空桌上等等我,這風有情你應該也有所耳聞,莽的很,讓我先去迎迎他。”
酆小洪收回扶在第五茗小臂上的手,道:“好。”
分開前,他不忘提醒道:“仙君們的金光傷身,上君定要将佩印帶在身上。另外還有一言,想要提醒上君,風雨江城隍官常遇春剛卸任,此時差不多應該在上面候差了,若是你想要替他謀一個位置,風有情在此,你可以提一提,他身邊缺人,應該不會拒絕。”
第五茗點頭道:“好,我知道了。”
得到回應後,酆小洪獨自走向了那點滿一桌吃食的空位。
倒了一杯水,他目光看向這方,緊追第五茗移動。
隻見第五茗瞧了兩眼手上的東西,又摸了摸,堂中仙君的金光,全由她手上的佩印擋了回去。她心道:這東西還真是寶貝,和印了通陽太明之印的冥錢黃紙一般效用,居然可以護住小鬼魂魄。
當真稀罕。
可這稀罕的寶貝,卻讓她心中生疑,若不是面對風有情,此刻,她根本不可能乖乖的把佩印系挂在腰間。
一連問了兩次,風有情都沒有得道第五茗的答複,隻好咬着牙,再問了一次,道:“第五茗…本君問你,為何你會出現在這裡!!”
系好佩印,第五茗終于肯搭理風有情了,臉上笑容相賠,上前挽了一禮,道:“見過真君,不知真君喚我所謂何事?”
又是這死樣…從風有情知道第五茗擅自改了他渡情劫的命格簿子後;從風有情在第五茗曆升階雷,他聽到‘雨無傷’的名字,不小心多降下幾道雷霆時;從風有情在三宮九府捉拿回第五茗,她來這冥界地府曆劫開始那刻…
第五茗時不時會故意針對他。
而風有情,又總是莫名其妙地覺得,好像就是他做了錯事…是他于第五茗有虧欠。
盡管捉拿第五茗的那次,他用法力幫其穩住神格不落天道…
盡管第五茗被關押的時候,他好心送過美酒…
盡管第五茗冥界地府曆劫,他關心曆劫進度,多次來提點鬼差陰帥…
盡管第五茗凡間命苦,他路過看見,特意好心扮道士去助她…
可每一次,第五茗好像都沒領情,還一副風有情欠了她很多的态度。
咽了一口氣,風有情繞到桌子外,走近第五茗,再問了一遍,道:“本君問你,為什麼在這裡。”
第五茗擺着笑臉,模樣卻賤兮兮地道:“回真君的話,當然是因為我死了呗。”
話語軟綿綿,風有情卻猶如悶吃一記,擡起手想在桌子上拍上一掌,結果面前空空如也,他收了手,道:“廢話!本君還能不知道你是死了?你此次輪回當有四十五載歲月,才二十年,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同在天上任職時,修為能讓風有情欽佩的,第五茗屬其一。
第五茗出了事,甘願為小鬼們背責,又讓風有情高看了她兩眼。
加上,風有情敬天命,第五茗還是天命天道下降生的天生神格,故而,讓他心生敬慕,讓他對第五茗起了憐惜之意。
隻是…如今第五茗落得如此下場,風有情不免替她感到唏噓。
要知道,她第五茗作為天生神格之仙,若是修煉得當,也是可和天帝一樣,做一方掌管者,也必定成為一方主事,是他日後要效勞的君。
他是以要比别人更關心第五茗的渡劫曆程。
第五茗調侃道:“沒想到真君如此關心我…受之有愧,受之有愧,還不是我這小身闆擋不住風雨江水,不然怎麼會英年早逝,連一具好肉身都沒有了…真君要不替我捏一具肉身吧,我趁着陽壽未盡,再回去好好潇灑幾十年?”
說着說着,可能因為眼前是一位相熟的人,第五茗雙手抄在了大袖裡,抱臂随意道:“真君要是心疼我呢,還可以在送我回去的時候,選一個富足人家,免得我像前半生一樣,吃不飽穿不暖的,我一個弱女子…很慘的。”
原來這次的症結在這裡…
風有情的确化身道士幫第五茗在平安村留了下來,事卻未盡善盡美,讓凡身凡心的第五茗白白看見了美好的希望,最後還是得了一個吃不飽穿不暖的結局。
第五茗活着的時候,餓得狠了,總要埋怨風有情幾句。
長年累月,這言念之力累積,此刻還是小鬼身的第五茗,遇見了當事人,自然一觸即發了。
聞言,風有情愣了一瞬,心中好似也想通了這一點,沒有接第五茗的茬。
第五茗嘴角挑笑,話鋒一轉,竟開始埋怨道:“瞧我,這不糊塗了嗎?真君怎麼會心疼我呢,當初來了平安村,寸毛不拔就離開了,好不自在,可憐當年同期為仙,竟半分情誼也沒有。想當初,我初入司命府,見真君的命格簿子為老司命寫的潦草至極,恐真君渡不盡劫難,還擅自頂着天雷幫真君修正了命數。”
這一茬接一茬,還是天界仙君之間的事,堂内人都踟蹰在原地,大開六感,仔細着聆聽這方動靜。
又又又翻陳年爛谷子的芝麻事,風有情扶額大喘,小聲喝止道:“當年的事你能不能别再提了。”
他聲音弱了幾度,道:“至少别在這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