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山道,和斷崖另一方的上山路完全不一樣。
過斷崖之前,山中并沒有路,亂石嶙峋,枯枝雜草,一路上山,不是荊棘攔道,便是斷樹阻行。
過斷崖之後,本來路也不是很明顯,可濃霧散去後,三人此時卻仿佛置身名勝景地,目之所及,漫山遍野都是粉紅雪花一樣的櫻樹,樹下也是花,五顔六色的格桑,開得格外的好。
三人看不明白,為何空中飄蕩的花瓣,無論如何也落不到青石台階上,也想不明白,方才濃霧中,他們四周明明有刀劍碰撞的金石聲,還閃現過碰撞出的火花,可在地上,卻尋不到有一枝一花折損。
半盞茶功夫,石階道上方,漸顯出了兩人身影。
一人執刀而立,在更上方一節台階站着。
正是先前三人在濃霧中所見到的那名青年。
他目光明亮,卻含了一絲怨氣,視線從身前人,移向石階路下方的三人身上。
而另一人則手持銀劍,正身而立,目視前方,另一手在胸前掐訣。
持劍人的穿着打扮和執刀青年不盡相同,他額上沒有汗巾,年歲瞧着也是二十五六,手腕上有一副一模一樣的精鐵護臂,模樣瞧着更儒雅一些,俊俏臉頰上也沒有執刀青年那份英氣。
濃霧消失殆盡,他手挽劍花,将銀劍背在身後,胸前掐訣的手也放了下來,舉步生風朝石階下方三人而去。
他身後的執刀青年,不情不願地跟了上來。
執刀青年道:“看吧,我說了我手穩,沒傷着他們。”
三人空洞洞的眼珠子中,終于有了意識。通過嗓音分辨出,執刀青年是濃霧中被叫楊戰息的莽撞道士,而另一位儒雅的青年,則是那喚宋世平的人。
宋世平蹲了下來,伸手在三人手腕上探脈,又仔細觀望了三人一番,道:“還好,隻是驚吓過度。”
楊戰息朝一旁空踢數腳,刀劍在石闆上‘哒哒’敲着撒氣,道:“我說了,我手穩着呢。”
視線落在宋世平剛搭脈撤回來的手上,楊戰息肉眼可見的慌亂,急促問道:“宋世平,你什麼時候又瞞着我學習醫術了,說!是不是路了綠教你的!!你怎麼又背着我偷偷摸摸…”
楊戰息咋咋呼呼起來,宋世平有些時候是真忍受不住,打斷他的話,道:“沒有。”
楊戰息大喊道:“沒有什麼!宋世平,你倒是給我說清楚!!”
宋世平呼出一口氣,道:“我說我沒有學,路了綠也沒有教。”
站起身,他将手指搭在楊戰息腕間,道:“隻是感受得到你脈搏快不快…你的就比他們的慢上許多,我的心跳也沒他們的快,他們又失了神,我才說他們驚吓過度,懂了嗎?我沒有私下裡學醫,沒有瞞着你去做任何事。”
楊戰息尴尬撓頭,不确定地自己給自己把了脈,又仿照宋世平先前的模樣,給地上三人探了脈,喃喃道:“還真是…”
他站起身來,一臉倔強,道:“沒有最好,宋世平,你别忘了,你做什麼事都應先和我說,不許背着我。”
宋世平無奈道:“我答應你了,就不會再出現那種事。”
楊戰息眼神微微沉下,刀劍駐地,對地上開始慢慢活動四肢的三人,問道:“你們是誰?作何上山來?是如何走到此地的?”
他語氣不善。二莊怕其他兩人說漏嘴,招來不必要的麻煩,率先撐地站了起來,模樣狼狽地拱手一禮,道:“二位道長,我們是上山修煉。”
二莊擡起雙手,将血肉模糊的十指展露在對面二人眼前。
楊戰息弱弱點評道:“你們肉身…真差。”
宋世平斜了楊戰息一眼,語氣柔了兩分,道:“三位可還能走動?前方有一涼亭,還有一神水池,若是還能行動,可以去那邊休整一番。”
二莊也不客氣,道:“多謝。”
白光一晃,人影閃動,長刀橫在了二莊身前。另外,刀背上,還夾有兩指,阻斷了長刀靠近他的勢頭,他的一隻胳膊也被一隻手拽住,把他往後拖了半步。
二莊站穩,宋世平先關心道:“可有受傷?”
二莊搖搖頭,宋世平側回身,對長刀所持之人溫怒道:“你又做什麼!”
楊戰息長刀未收,和宋世平僵持住,他道:“我說了我手穩,傷不到他,瞧你緊張的,不過是個陌生人…”
宋世平震喊道:“”楊戰息!”
楊戰息氣勢不弱,道:“宋世平,我又沒做什麼,你吼我做什麼!我是你弟弟,還是這群人是啊,你總這樣幫外人!一點情面也不留!!”
宋世平張着嘴愣了好一會兒,終是什麼也沒說,先松了擋刀的手。
弟弟…
楊戰息當真覺得受委屈時,便會拿‘弟弟’身份出來,讓宋世平再有理,也沒了去一究到底的心。
楊戰息也收了刀,解釋道:“宋世平,這幾年,你是又忘了嗎?崖後不留外人。若是隗晎知道了,你不僅沒有立即送他們下山,還引他們去神池水療傷,你會有大苦頭吃的。”
宋世平呢喃道:“同是修煉之人,他們這個樣子,顯然是肉身虛弱,若不及時調整,會傷根本。”
楊戰息就是因為初始淬煉肉身筋骨時,沒有一個度,傷了身,才晚了好些年到破境界點。
每每想起楊戰息渾身血肉模糊,山中其他修行的道友将他背回來的場景,宋世平都十分自責。
而也是那次,宋世平對入山修煉的道友,變得要格外仁慈,不像捕殺山中精怪時那般狠厲,反而像是在還願…積攢功德福報。
楊戰息道:“神明主像已經遷移,他們就算想在這座山裡修煉,也沒有機緣可尋。況且…他們還是不相識的陌生人。”
他口中‘陌生人’三字咬的特别重。
楊戰息的話并無道理,山内神明像遷走以後,山間許久未入外人了,若真是修煉之人,豈會尋一個未有神明坐鎮的荒山?
另外,斷崖後的靈氣,他們見了,可否願意舍棄?
又或者,他們會不會又和當初那些故意來搶站山頭的陌生人一樣,不計後果,胡攪蠻纏?
朝二莊盯去,宋世平神色闆正,問道:“還請如實相告,三位究竟是誰?作何上山來?又是如何走到此地的?可有在山腳、或是途中,遇見什麼人?”
二莊和小莊也從地上爬了起來,聽聞宋世平的問話,小莊哽咽道:“我們…我們誤打誤撞走到這裡的。”
二莊喝止道:“小莊!”
小莊還在哭泣,在二莊眼色下,大莊将他拖到了一邊。
二莊接過小莊未答完的話,繼續說道:“兩位道友勿惱,我們三人是在入山前認識的,因為年歲相差不大,且都姓莊,又有過一飯情誼,故而拜了天地,結為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答完第一問,二莊偷看了一眼面前兩人的神态,見其均未生疑慮,道:“我們兄弟三人入山時日不多,本在另一片植被茂盛,鳥禽紛飛的林間苦修,今日在山中迷了路,才歪打正着到了這裡。至于中途是否遇見什麼人,倒是晃眼間有見過幾抹身量高矮不一的小道人身影,但離得遠,我們幾人也看得不是很真切,估計是眼花了吧。”
這話,二莊半真半假地說了出來,倒讓人察覺不出錯來。
宋世平苦惱的蹙了下眉,道:“随我來吧,稍作休整,你們便立即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