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走到木棚,第五茗苦着臉,捏鼻掐耳,把七碗難喝得沒有一絲好感的真話水,咽進了肚子裡。
酆小洪那七碗好像沒有什麼味道,他眼睛都未眨一下,第五茗還在一旁伸出舌頭緩勁兒的間隙,他就喝完了。
四人再次上路,蜿蜿蜒蜒的橋開始變得筆直,橋上的幽魂和勾魂使者也都繞出彎路,走在了這條大道上,越來越多,絡繹不絕。
讓酆小洪有些不喜。
第五茗嘴裡終于好受了一些,能利索地講話了,方才酆小洪喝真話水時,她便十分好奇,因她記得,酆小洪曾說過不入鬼門關。
既不入鬼門關,就不會被閻王審訊,那便可以不用喝真話水。
第五茗疑惑道:“仙君,還是要跟着入鬼門關嗎?”
前方埭骰埭桡認識的勾魂使越來越多,尤其橋上巡邏的陰差,他們更是熟稔,左右逢源地向他人問好,路過的陰差也熱絡回應,朝這邊望來,一時之間攀談聲四起,沸反盈天,嘈雜不堪。
酆小洪在這熱鬧中,眸中流光一閃,向第五茗身旁靠近後,才答道:“不入門内。”
可能是靠近的那點距離,讓酆小洪的聲音變得特别清晰,如同在耳畔,第五茗耳尖不适地猛然跳動起來,還有一點點發熱,她側身躲了躲,道:“哦,那方才為何還要喝真話水?”
酆小洪道:“想嘗一嘗…”
第五茗羨慕道:“金屋玉碗,那真話水想必很好喝吧。”
酆小洪搖頭道:“我看見的是金屋玉碗,可酆小洪看見的卻和上君如出一轍。”
第五茗震驚道:“木棚土碗?”
酆小洪道:“嗯。”
想起剛才酆小洪眉眼都沒動一下,第五茗眉頭緊鎖道:“仙君不覺得難喝嗎?”
這一小段路,不少勾魂使者和陰差在同埭骰埭桡打完招呼後,也認出了第五茗,路過兩人時,紛紛垂身向第五茗主動問候,避免第五茗找他們麻煩。
第五茗自然是一邊抽空和酆小洪聊天,一邊欠身拱手向其他鬼差回禮。
而眼下,她還回憶酆小洪那在迷魂店的神态,面色動容,手上抱起的禮數忘了放下,遠處沒有鬼差問候,她也像個招财貓,一晃一晃的,主動朝遠處回禮。
酆小洪向前方不斷靠近的鬼差掃了一眼,少頃,嘴角微斂,答道:“我隻喝了這一次…”
第五茗驚呼道:“可是有七碗啊!”
酆小洪收了視線,落在第五茗身上,臉色憂傷道:“和上君上萬年喝過的相比,我這七碗,沒有味道。”
第五茗内心暗忖:這人該不會魔怔了吧,喝幾碗水也要比一下。
她聽見埭骰埭桡前方有聲音,心裡又想着酆小洪的話,剛放下的手又抱了起來,欠了欠。
然而她面前空無一人,那同埭骰埭桡說話的鬼差,是這批才進冥界地府任職的,根本就還不認識她。若是她知道此刻自己是這幅失神又繁忙的模樣,定然不會再去想别的…
畢竟太丢臉了。
況且,還是在心細如發的人面前,她的狀态看起來就像是在同時向兩邊敷衍。
第五茗嘴裡嘀嘀咕咕道:“果然是長本事了,連吃苦這種事也要來争一争。”
周圍太鬧了?或是第五茗這句話說的又小聲?酆小洪看起來特别刻意,俯身低頭,道:“上君可否再說一遍,太吵了,沒聽清。”
讓第五茗聽了去,卻是當成了挑釁,她快走了兩步,聲音如小蚊子振翅,低得不能再低,道:“沒說什麼,仙君好好趕路吧。”
她心道:仙君之體怎麼會聽不清呢?若不是又再盤算什麼…
在她耳後,倏地有一聲輕笑…
不是嘲諷。
是得逞的那種輕快笑意。
隻是特地壓低了聲音,不想讓别人聽見,但又忍不住漏出了那麼一絲。
她剛想回頭尋一尋…
毫無征兆地,橋上驟然間萬物俱籁,第五茗宛若失聰,兩隻耳邊聽不到一丁點兒聲音。
不對,還是有兩股聲音的。
是兩個人的呼吸聲。
一個是她的,另一個,就隻能是那把熱鬧地界變成這樣的施術者。
不多時,酆小洪的聲音響起了,他解釋道:“這段路太吵,我拉了一方結界,隻有你我二人在内。上君,方才的話我沒聽清,你可以再說一遍嗎?”
第五茗左右看了看,那些幽魂和勾魂使嘴裡依舊在嘀嘀咕咕,埭骰埭桡也還在熱情和别人打招呼,走至她身邊的勾魂使和鬼差,唇瓣也在一張一合,隻是她第五茗,卻是聽不見這些動靜後的聲音了,也無法再根據聲音去回應别人。
“哦…結界啊…哈…哈哈哈…”
第五茗無語之至,笑了笑,嘴角抽搐道:“仙君倒是和我做司命時一模一樣,喜歡随性而為,哈…哈哈…甚好,甚好…真安靜啊。”
過于安靜了…
完全不顧他人感受!
也不提前商量告知一下!!
任性妄為!!!
誰教的!
站出來!!!
吓死鬼了…
先前在迷魂店零号,酆小洪的一切相當于坦白在第五茗面前了,此時,他搭起第五茗的話來,更顯随意了些。
他悠然道:“上君此話…沒錯,以前跟在上君身邊時,不小心學了點小習慣,我以為上君不介意…會喜歡的。”
不介意?
好好聽一聽!!
誰會拉這麼安靜的結界…
不說話,四周充斥的都是彼此交織的呼吸聲。
一旦開口說話,那話就仿佛是貼在耳邊密語…讓人心燥難安。
第五茗讪讪道:“喜歡…我的習慣我怎麼會不喜歡。許是太久沒這般行事了,突然有些不習慣而已。”
酆小洪斂了笑意,點頭正聲道:“嗯,我知道了,下次我會注意的。”
頓了頓,他鄭重道:“以後需要和上君兩人獨處一方時,我會在拉結界前,先告知上君的,倘若上君有需要…我也可以幫上君拉一方結界起來,這法術和結印我還算使得熟練。”
第五茗閉了嘴,并未應話。
這話她可不能接,接了不就說明還有以後…
她和他們最好還是别有以後了。
這結界太過結實,第五茗是一點外界聲音也聽不見,對于熱情招呼過來的鬼差,她不知如何回應,便隻能充當睜眼瞎,假裝沒看見那一群又一群都認識她的鬼差。
心思和腦子,全用在結界内的另一人身上。
走了一陣,橋上光線越來越充足,好似黎明晝日。
第五茗擡手指向天上那輪圓月,道:“鬼門關快到了,仙君還要繼續往前走嗎?要不就在這裡吧…前面道别就不方便了。”
日陽月陰,地下雖看不見太陽,但卻有一輪大圓月挂在高空。
而這圓月非是地上那輪真正的月亮,而是地下與地上唯一最直白的缺口。
因冥界地府還是六天宮時,是天界的一部分,打造之初,衆仙君是類比天界仙府宮殿來建造的,他們顧慮弱魂小鬼受不了陽熱,便巧思鑿了這個缺口,鍍上一層神力,讓它變成一輪不會變化的大圓月。
圓月把整個地府照得透亮,完全不像世人想象中那樣,昏暗不可視物,陰森恐怖吓人。
借着月光,酆小洪在第五茗臉上,将其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他壓低嗓音,肅然道:“我想送上君入鬼門關。”
雖是懇求,卻用了不容反駁的語氣。
第五茗苦悶。
此地就是鬼門關轄地範疇…
那一句話,聽着是又無賴又執着…
什麼叫入鬼門關,難道非得雙腳全部邁入第一殿才算嗎?!
況且,那越靠近鬼門關的鬼差,活的年歲越大,尤其十殿主,都是知曉六天宮秘辛的人,搞不好當年的事他們都還記得,萬一哪位殿主眼神精明了點,又或者哪名鬼差抽搐了一下,認出他做仙前的身份,那可怎麼辦,豈不是上萬年的付出,都成流水了。
陰魂不散的鬼,她見過,不識趣的仙君,她幸好也曾遇到不少,不然她心中都沒把握,能好好應付這位做了仙君的小鬼。
不願意再繼續拉扯下去,第五茗也還沒有勇氣徹底攤明兩人關系,她把酆小洪依舊奉為仙君相待,皮笑肉不笑,胡侃規勸道:“這話怎麼聽起來這麼不吉利,哪有送人去鬼門關的,再說了,有兩無常引路,我需要你…仙君來護送?這路我熟,仙君就此留步吧。”
她腳下也故意遲緩。
酆小洪并不打算聽她的,道:“上君,這路你雖熟,但我知曉你每次都走得不易,前面不遠了,我就送你到鬼門關。放心,我不會進去,你不用擔心我會走到第一殿,就算到了,他們也認不出我來,不用替我擔心。”
第五茗悻悻然道:“啊?是嗎?”
酆小洪面色堅毅,道:“上君相信我,我真的隻是想送你入鬼門關。”
第五茗低聲道:“那…鬼門關前的路就多謝仙君了。”
昂首,她瞪了一眼天上那輪圓月,心中嘀咕道:太亮了,心事全藏不住,都叫别人看光了!
剛低回頭,第五茗看在酆小洪視線落在她腰間的乾坤袋上,她擡起袋子,問道:“是有什麼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