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平安村時,天已大亮,第五茗方瞧清了酆小洪的傷勢。
臉色煞白,嘴唇無色,呼吸孱弱,衣服上全是血漬和泥土,裸露在外的皮膚,不是淤青紅紫,就是劃痕豁口,最嚴重的是那一雙腿,褲腳因木箭豎着拉成了一塊布,在布頭銜接的縫隙處,兩條腿上從下至上,深淺不一,凹凸不平地敞開一個大口子。
皮肉翻卷,些許地方漏了白骨,小腿和腳踝處有些皮肉都不見了…血還在不停地往外沁。
把人放在床上後,十一伯雙眉緊鎖,神情嚴肅,道:“即便是縫針,他這情形怕是也止不住血的…”
第五茗硬着頭皮道:“十一伯,你替他縫針吧,我出去找找,看有沒有止血補血的藥。”
十一伯道:“平安村裡沒人懂醫,尋不到的,按照他這血流的速度,不出半日,人就幹了…”
第五茗毅然道:“十一伯,我能找到止血的藥,你替他縫針,救他一命吧。”
十一伯搖頭歎氣,道:“這也怪我,是我提議帶你們入山的,不然也不會出這一檔子事。”
第五茗想起這幾日發生的事,道:“和十一伯你沒有關系,是我拉他去做了不該做的事,他替我受罰呢。”
兩人紛紛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十一伯留在屋裡為酆小洪的傷口縫針,沒過兩個時辰,第五茗就抱回了一壇子烈酒。
那酒好啊…
十一伯從未見過這麼香醇的酒,他卻不明白這怎麼就是藥了。
眼睜睜看着第五茗給酆小洪的腿上淋了烈酒後,那血慢慢地止住了,更神奇的是,第五茗把剩餘的酒全喂給了酆小洪,本來重傷昏迷不醒的人,醉睡到第三日,居然就再無大礙地醒了過來。
那壇酒,還真是藥。
第五茗沒有解釋,十一伯也不好多問。
十一伯是一個嘴嚴的人,兩人相擁入眠的事,他不曾對外人說過,連酆小洪重傷痊愈,全靠一壇酒的事,他在村裡也是隻字未言。
其實,那日出門後,第五茗并沒有急着去尋救命的東西,而是在院子裡,拿一根樹枝,在地上細細蔔算起她的那本命格簿子。
她給自己寫的命數,她都記得,裡面的劫難自然是再清楚不過。
若想破此局,除了靠仙力,其實還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解命劫。
首要的,她便是要弄清楚,究竟為何會發生這些事。
這幾日,命數中出現的異常,第五茗估算了一番,不外乎是和十一伯與酆小洪有關。
期間,大體有三個差錯…
第一個差錯,出在她這一世做人本應該清苦,絕無口福,但在上山前一日卻突然吃上了肉食,上山當日還飽餐了一隻野雞,這實乃逆了清苦命,所以她合該受罰。
第二個差錯,便是跟随十一伯上山學獵山貨。酆小洪摘下酸澀青果給她吃,落坑久久不得人救時,應當就是在警告她了,可她偏沒有所察覺,吃了果子,還繼續挖坑。
第三個差錯,原則上不是她命格簿子中的劫難,多半是她尋坑搜貨時,一時沒管住嘴,罵了天…
三個差錯,三份責罰,其中唯有一點,她有些想不通,這些事情明明違的是她那份命格簿子,可為何懲戒都落在了酆小洪身上。
她理不清,也想不明白。
在院子中,第五茗盤算完畢,心中有數,捉摸了一個辦法,就直奔後山而去。
在入山檔口,她擺下陣法,想引誘精怪現身,捕獵丹心精血,結果,她蹲坐在土地廟旁,居高臨下,守株待兔,片刻功夫…到叫她遇見了從野果子樹下、土地廟中,突然顯現身形的酸楂。
于是,便有了她同酸楂打賭「八核野果子」,赢回了一壇非凡烈酒的糾葛。
那酒裡面,肯定藏了奇丹妙藥,竟連酆小洪一言吐四字的毛病,一并給治愈了。
十一伯時時稱歎:“大難不死,确有後福!前人之言,誠不欺我啊!!”
有此教訓,之後的時日中,第五茗從十一伯那裡拿的好東西,在别處得的“小寶貝”,或是無意間撿的不錯玩意兒,她都統統全給了酆小洪,真真讓酆小洪過上了舒坦日子。
而她,按照簿子所寫,安安穩穩地,在平安村的酆家小院裡,做衣不裹體,食不果腹的“小乞丐”。
直到風雨江上任了一位新的官大人——郤人傑。
風雨江水得到疏治,兩岸村落的日子越發好了起來,流浪乞丐皆有飯可吃,有衣可穿,有屋擋雨,所有人都提高了一個生活境界,第五茗的清苦命,自然順應天道,漸漸地不需要過得那麼苦了。
好些人被郤人傑征召了去做事,随勢應機,第五茗拉了酆小洪一起去應征風雨江上的差事。
八年時間晃眼而過,第五茗日子是越過越舒坦,以至于,她都快忘了命數桎梏生靈的那些糟心事。
風雨江中的安穩,讓大安國内,天下承平,時和歲豐,連帶平安村這種小地方,也得了不少好處。
離平安村最近的東河鎮,第一次在上元節時,鑼鼓隊伍遊走到了平安村。他們一路走,一路唱道:“風雨江,東河鎮,城隍廟,花燈亮,風雨江使,請來戲班,邀你攜妻帶子,瞧熱鬧。”
“風雨江,東河鎮,城隍廟,花燈亮,風雨江使…”
熱熱鬧鬧,傳遍轄地内的二三十座村莊。
不論男女老少,都十分好奇,更别說平安村上上下下這兩百号人了。
平日裡,風雨江修築一事,平安村主要負責在山背後的石料場開采石料,每三五日有一輪差役來收走石料,他們可以用石料換得銀錢和糧食。
郤人傑作為風雨江使,是曆來最大方的一任官老爺,給每村的工錢都不少。
村民手裡有了閑錢,在東河鎮,順江水又運下來不少稀奇物件,他們早就盼着上元節停工,去湊湊熱鬧。
年末的最後一日,收尾的差役挨村挨鄉,再次轉達了同鑼鼓隊伍相同的話,說是風雨江使請了戲班子到東河鎮,上元節這天晚上,會在城隍廟外免費演戲給大家助興,讓沒啥大事的父老鄉親,都可以騰出時間去瞧瞧。
“三請五催”,怎麼可能不動心。
就算真有什麼事,估計也放一邊了…
這其中,自是包括那第一次做人的第五茗。
上元節當天,白日裡,東河鎮就商販雲集,人山人海,已經擠不動了。
第五茗一手拉緊酆小洪,一手拽上十一伯,三人跟在平安村一衆人的身後,東走走西瞧瞧。
出來玩,十一伯作為長輩,備了些小錢傍身,順理成章,看見适合兩人的,都會出聲詢問一番,打算買來送給兩人。
然而,路過好些不錯的攤子,十一伯剛出言問了兩句,就被第五茗用往常拒絕他的理由,給推诿了。
一路走來,同行人都收羅了不少東西,他們三人卻是一樣沒買。
興緻缺缺,圍着東河鎮走了半圈,衆人尋了河岸的梯步坐下休息,十一伯也借口留了下來,第五茗和酆小洪兩人便跟了其他人繼續往下走。
呃…後半程這一截路,若是十一伯繼續跟着一起走下去,定是要吃驚的,再不然,心中不開闊,必是會生出點小心思。
怨道:這第五茗怎麼還“客套”上了…
畢竟,前面的,她是啥都不要,後面的,她是見啥要啥。
她遇見“好吃”的,買一點,酆小洪掏錢…
她遇見“好玩”的,挑一樣,酆小洪掏錢…
她遇見“好看”的,選一件,酆小洪掏錢…
…
不過,買的都是幾文、十幾文的便宜貨。
而第五茗之所以見着稍稍入眼的,就大買特買,那是因為她在洩憤。
原來,與十一伯剛分别後,兩人就遇見了一個酒販子。
陽酒,是第五茗此行最想要的東西,也是她這一世,最期盼的東西。
可惜…
一問價格,半兩銀子一壇。
正逢節日,一壇五斤,不散賣。
這些年,兩人總共存下的銀子不足五錢,根本不夠買一壇酒。
第五茗失落,酆小洪無奈,兩人繼續跟着隊伍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