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碾碎最後一叢駱駝刺時,舊烽火台的夯土牆上正流淌着金紅色的夕陽。趙鶴亭單膝抵在石台裂縫處,銀槍精準指向二十裡外的鷹嘴崖缺口:“殿下看這V型谷口,胡狄騎兵的沖鋒夾角必然受限。”他用槍尖在牆灰上劃出等高線,“若在兩側山腰預埋滾石,可将敵陣切割成三段。”
葉傾顔展開的羊皮輿圖簌簌作響,孔雀石鎮紙壓住的“飲馬河冰面”标記旁,新添了用炭條勾勒的流沙區範圍。她的匕首尖沿着商道驿站連線滑動:“銅鈴陣的聲波頻率需調整為三長兩短——對應鷹嘴崖的三道溝壑、兩處暗樁。”話音未落,陌塵懷中的海東青突然振翅,翼尖掃過輿圖上“嘹望塔拟建點”,幾片青羽恰好落在等高線起伏處。
趙羽的虎符在掌心叩出悶響,他俯身用佩刀剖開石台縫隙的草根,露出底下交錯的沙層:“此處表層是虛土,實則暗藏沙陷。”刀刃挑起一塊拳頭大的礫石,“用這種碎石填充拒馬樁間隙,既能減緩馬蹄,又能反射陽光幹擾敵眼。”他的目光掃過葉傾顔标注的“星砂暗語區”,突然伸手扯下腰間水囊,“把水潑在沙地上,反光範圍能擴大三倍。”
遠處商道的煙塵已凝成灰黑色的錐子,趙鶴亭撕下披風浸滿烽火台凹槽的雨水,在輿圖背面拓印出鷹嘴崖的陰影輪廓:“胡狄騎兵擅長利用黃昏逆光突襲,我們就用這陰影做天然迷彩。”他将濕披風抛向崖邊灌木,布料垂落的弧度恰好與山體褶皺融為一體,“到時候還得請教陌大人授我以馴鷹之術,讓鷹群在東側制造揚塵,誘敵深入!”
陌塵的哨音陡然變調,海東青“宵”如黑色标點砸向天際,翅膀劃出的弧線與葉傾顔在輿圖上圈出的“誘敵路線”完全重合。趙羽突然抽出靴中短刃,在烽火台石柱上刻下三道斜痕:“這是給後續部隊的暗号,代表'陷阱已布,可沿标記推進'。”刀刃與石頭摩擦出的火星,濺在他小臂新添的疤痕上,那是前日勘察暗河時被荊棘劃傷的。
葉傾顔抓起一把沙礫抛向風中,觀察顆粒散落的軌迹:“風速三級,适合使用改良版風燈傳訊。”她從行囊中取出九盞青銅小燈,按北鬥七星的陣型擺在石台邊緣,“亮三盞滅一盞,循環三次,代表'啟用銅鈴陣第三套方案'。”趙羽接過最後一盞燈,指尖與她觸碰的瞬間,兩人同時望向輿圖上用鮮血标注的“生死線”——那是今早勘測時,他們險些墜入流沙的位置。
狂風突然轉向,将胡狄的狼頭戰旗吹得獵獵作響。趙鶴亭的銀槍狠狠紮進輿圖中央,槍杆震顫着指向逐漸清晰的敵群:“他們果然走了飲馬河東側的緩坡!”他踢開腳邊的枯骨,露出底下半埋的銅鈴,“當年父親就是用這招,讓三百胡狄騎兵葬身在自己的馬蹄聲裡。”
葉傾顔在輿圖空白處飛快寫下“驚蟄·戌時三刻”,炭條斷裂的脆響混着遠處的馬蹄聲:“把這些戰時标記用密蠟封存,等天亮後拓印到主圖上。”她擡頭望向陰山下如潮水般湧來的黑影,聲音裡帶着冰碴般的冷靜,“等胡狄踩響第一枚銅鈴,便是我們九邊圖志的第一張實戰戰例。”
趙羽望向葉傾顔被風沙吹亂的鬓角,突然伸手将她拽到石柱後方,與此同時,第一波箭矢擦着她發梢釘進石台:“先活下來,才能把圖志寫完。”他的聲音混着呼嘯的箭雨,卻比任何時候都清晰,“到時候我帶你去看鷹嘴崖的真正殺招。”
當海東青的唳鳴第三次響起時,四人已在烽火台下方的天然石堡中布好最後一道防線。葉傾顔的匕首插在輿圖的“心髒”位置,刀刃映出趙鶴亭眼中的火光:“看見那些反光的礫石了嗎?等胡狄騎兵進入射程,我們就用這些碎光,為他們的沖鋒,畫上最璀璨的句号。”
胡狄騎兵的馬蹄聲如悶雷般逼近,月光将胡狄騎兵首領手中的圓月彎刀染成幽藍。他高舉戰刀,用生硬的中原話嘶吼:“踏平這裡!”黑壓壓的騎兵群裹着腥風,朝着鷹嘴崖缺口洶湧而來,馬蹄揚起的沙塵幾乎遮蔽了半邊星空。
當第一匹戰馬踏入銅鈴陣,經過特殊調校的銅鈴突然爆發出尖銳嗡鳴。聲波在V型谷口形成共振,震得崖壁簌簌落石。駝隊的驚叫聲混着金屬碰撞聲炸開——那些平日裡溫順的駱駝突然發狂,前蹄騰空将背上的胡狄士兵掀翻在地,尖銳的駝牙甚至撕開了皮革護甲。
趙鶴亭銀槍一抖,率先躍出石堡。月光在槍尖凝成冷芒,精準刺入一名胡狄騎兵咽喉,溫熱的血濺在他染滿沙塵的護腕上。趙羽緊随其後,虎符随着揮刀的動作撞在腰間,發出清脆聲響。混戰中,一柄彎刀擦着他耳際劈下,陌塵甩出的軟鞭閃電般纏住對方手腕,兩人默契地旋身錯步,趙羽反手一刀了結敵人,刀刃抽出時還在微微震顫。
陌塵站在石堡高處,口中哨音如杜鵑夜啼般變換。“宵”化作黑色閃電俯沖而下,利爪精準扣住一名騎兵的面門,尖銳的鷹喙直取咽喉。在它的帶領下,數十隻海東青組成楔形陣型,如鐵鉗般撕開敵軍右翼。胡狄士兵揮舞彎刀徒勞抵擋,卻被鷹爪劃破脖頸,鮮血噴湧間驚起更多沙塵。
葉傾顔死死盯着風燈,指尖被青銅燈盞燙出紅痕。當胡狄騎兵試圖從西側陡坡突圍時,她猛地翻轉第三盞風燈。刹那間,崖頂滾石如暴雨傾瀉,裹挾着碎木砸向密集的人群。慘叫聲中,趙鶴亭的銀槍突然脫手——被一名胡狄勇士的流星錘纏住,他順勢翻滾避開緻命一擊,卻在起身時被對方的匕首劃傷側腹。
胡狄首領揮舞彎刀試圖重整陣型,卻被陌塵指揮的鷹群纏住。“宵”的利爪抓傷他的臉頰,鮮血模糊了視線。“撤!”他嘶吼着調轉馬頭,卻因銅鈴陣的幹擾迷失方向。趙羽看準時機擲出短刃,正中對方坐騎後腿,戰馬悲鳴着跪倒在地,将胡狄首領甩落塵埃。
當硝煙散盡,黎明的曙光染紅天際。四人倚靠着殘破的石堡喘息,腳下是橫七豎八的屍體。趙鶴亭的銀槍還在滴落鮮血,浸透的繃帶從他側腹垂下。“若不是銅鈴陣和滾石......”他話音未落,便被劇烈的咳嗽打斷。
陌塵輕撫着“宵”翅膀上的箭傷,聲音低沉:“他們撤退時在沿途留下了狼糞标記。”
葉傾顔撿起一塊沾滿鮮血的輿圖碎片,原本用炭條标注的防禦點已被血漬暈染。"銅鈴頻率必須再次調整,“她用匕首尖戳着地圖上的V型谷口,”滾石的觸發機關也要換成雙保險裝置。”
趙羽握緊虎符,虎口處的血痕與父親刻下的紋路重疊。“這次我們摸清了胡狄騎兵的沖鋒間距,”他的聲音帶着劫後餘生的沙啞,“但他們的流星錘和煙霧彈......”話未說完,四人同時看向彼此——無需多言,他們已默契地轉身走向烽火台。
晨光爬上破損的輿圖,趙鶴亭用銀槍在沙地上劃出改良後的銅鈴陣曲線,葉傾顔的匕首尖不斷敲擊石塊測算回聲,陌塵的哨音與“宵”的唳鳴交織成新的戰歌。趙羽将虎符重重按在地圖西側:“在這裡設連環陷馬坑,用海東青的羽毛做僞裝。”
遠處,涼州城的炊煙袅袅升起。四人身上的傷口還在滲血,卻已全身心投入新的防禦推演。風沙掠過他們堅毅的臉龐,将昨夜的厮殺聲,化作繪制九邊圖志時沙沙的落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