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譽蹲在小廚房的陰影裡,右手指尖撚着藥渣細細摩挲,窗外的亮光照在他身後,慢慢的,陽光爬上他的脊背。
他左手的指甲掐進掌心,他翻找了所有的藥包,每一包都有赤瀛的鬼針草,被人充當黃芪混入藥材中,因太過細小才沒被人發現。
蔺譽把撿出來的褐色纖維用帕子包裹住,正想今日換個什麼理由倒了這藥,卻發現藥材裡的黃芪有些不對,他拿起一塊,仔細聞了一下,隻聞見一股陳年竹席的味道。
瞌睡了有人遞枕頭,他正要帶着藥材去找鄭恒,還沒轉身就聽見鄭青雲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小譽哥哥,你在這裡啊,觀易洗了櫻桃,我嘗了挺甜的,你也嘗嘗?”鄭青雲扶着門框,蒼白着小臉說道。
蔺譽心一驚,差點被藥罐絆倒,他連忙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心想:先和鄭青雲說,再去和鄭伯父說吧。
他回過頭來裝作疑惑:“青雲你看,你這藥方中的黃芪好奇怪,我記得我娘教過我,黃芪略帶着金盞花的香氣,但這黃芪我聞着倒像是陳年竹席的味道,有點土腥氣,是這藥壞了還是我鼻子壞了?”
蔺譽攤開手上的帕子,向鄭青雲展示。
鄭青雲湊過來聞了聞,果真聞到一股蔺譽所說的土腥氣,他不解:“這次出來帶的藥都是周大夫配好的,可能品種不同?等爹回來了找個醫者問問吧。”
蔺譽點點頭。
那棵樹上結的櫻桃當真不錯,飽滿多汁還很甜,鄭青雲連吃了好些,最後在蔺譽的勸阻下依依不舍的停下了手。
蔺譽問起鄭青雲:“青雲,你平日裡喝的藥方還有嗎?能給我一份看看嗎?”
鄭青雲用溫水沾濕帕子擦了擦被櫻桃汁沾到的手指,轉頭對觀易說:“觀易,你去找一下。”
他問蔺譽:“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蔺譽輕咬下唇,微微搖頭:“我不太确定,所以看看藥方再說,希望是我想錯了。”
蔺譽接過觀易找出來的藥方,一字一字看過去。
字很少,但蔺譽看完後,他的手指微微顫抖,他緊咬牙關,深呼吸幾口控制自己的情緒,該死的索婁,他一定要弄死他!
他恨第一世自己為什麼沒有好好跟着爹學習醫術,他恨自己為什麼不能早點發現問題,這樣鄭青雲就不用吃那麼多苦了……
鄭青雲看着蔺譽,他明顯感覺到蔺譽的情緒波動很大。
等蔺譽情緒稍稍平靜下來,鄭青雲問:“這是有什麼問題嗎”
蔺譽讓觀易去看看鄭恒回來了沒有,再去找找有沒有《千金方》,他對鄭青雲說:“可能有問題,希望是我想錯了。”
鄭恒正巧回來,就聽到下人急急忙忙跑過來對他說:“大人,蔺公子發現三公子的藥可能有問題,正要找您。”
鄭恒急急忙忙走到後院廂房處,正巧蔺譽指着《千金方》對觀易和鄭青雲說:“此物不是黃芪,被人錯放在了藥裡,藥方裡還有與其相沖的藥材——觀易哥哥,能否把包好的藥材拿來一看。”
觀易把剩下的幾包藥全拿過來,他看着系繩的手法有些奇怪,他記得原先不是這樣的,鄭青雲也注意到了,他看向蔺譽,蔺譽面上帶着與年齡不符的冷意。
他拾起一塊幹枯的根莖,單薄的脊背驟然繃緊。
“這像是赤瀛獨有的鬼針草!”蔺譽語氣生寒。
鄭青雲放在膝蓋上的手驟然收緊,他在父親的書房裡看到過這藥,赤瀛使臣進貢的藥典全書中記載:“久服損傷精氣,以緻心肺潰爛,狀若風寒,猝死。”
“小譽如何識得這藥?”鄭恒沉厚的嗓音驚得衆人回頭,他的衣衫上還沾着泥水。
蔺譽飛速掩飾掉眼中的悲痛,卻被鄭青雲捕捉到。
“我娘教過我認毒草,我不愛醫術,對這些旁門左道頗有興趣,為此我爹娘沒少說我……”蔺譽低着頭悶悶道。
鄭恒心中一軟,也覺得自己的語氣太過嚴肅。
他抓起藥材,身後的家仆捧來草藥圖鑒。
當圖案與掌中之物完美契合,他怒不可遏:“傳令,把周琅給我捆了,待我們回京再好好審他,給我仔仔細細地查劉達這幾年的動向。另外,去請陳郎中,就算找不到人綁也給我綁到府裡。”
蔺譽心頭一顫。
陳郎中是江湖遊醫,醫術極高,早年在軍營中行醫救人,後來鄭恒回京後就沒了消息。
原來和鄭恒關系也不錯,為何第一世青雲的身體沒有交給他調養?
——
兩日後,啟程回京的馬車上,蔺譽變戲法一樣拿出來一個小罐子,遞到鄭青雲面前。
鄭青雲打開一看,殷紅的櫻桃在晨光的照耀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澤,蔺譽笑着說:“給,前兩天剛用糖漬的,可甜了。”
鄭青雲往前探了探身子,蔺譽不解:“怎麼了?椅子太硬了不舒服?我去給你找個墊子……”
鄭青雲指了指手裡的湯藥,是找人配的解毒湯劑。
蔺譽這才反應過來,“嗷嗷”兩聲,把罐子放到桌子上,順手撚了兩個櫻桃出來,捏住鄭青雲的鼻子,等他喝完藥,直接就把櫻桃塞進他嘴裡,接過空了的藥碗,遞給外面的觀易。
自從蔺譽教他捏住鼻子,喝藥就不會太苦之後,鄭青雲就讓蔺譽在他喝藥的時候替他捏鼻子。
鄭青雲咬破櫻桃果皮,略帶點酸的汁水蔓延整個口腔,他滿意的眯起眼睛,手還想去罐子裡摸兩個,蔺譽眼疾手快,一隻手收起罐子,一隻手捏住鄭青雲的手:“不能多吃,吃多了牙疼。”
說完把手伸到鄭青雲嘴邊,示意他把核吐出來。
鄭青雲看了他一眼,冷哼一聲,把核吐到他手裡,扭過頭去不理他。
蔺譽無奈,又拿出來兩個:“最多再吃兩個。”
鄭青雲含着兩顆櫻桃:“這還差不多。”
這兩日,蔺譽有心接近,鄭青雲是真的覺得這個哥哥人好,兩人關系快速變好。
蔺譽對此十分滿意。
畢竟第一世的時候,他倆可是相處了很長時間才哥倆好的。
車簾忽被掀開,鄭恒從外面進來,遞給蔺譽一卷泛黃的書籍:“我記得是你父親留下的醫案,或許能用的上。”
蔺譽捧着略帶潮濕的書,身體輕輕顫抖,第一世的時候 這本書早被泡成了紙漿,帶着爹的心血,一起被洶湧的洪水沖跑了。
鄭恒送了個書就走了,蔺譽的手輕輕劃過封皮上的《蔺氏藥鑒》,眼睛被刺的有些發酸。
馬車叮叮當當的往前走,鄭青雲突然側過身子,手覆上蔺譽的指尖,小公子那冰涼的手刺激的蔺譽下意識地反握回去。
蔺譽的手很溫暖,鄭青雲往他嘴裡塞了一個櫻桃。
窗外細雨綿綿。
——
等回到平京城,已是三日後。
鄭恒早已經送了信給家人,自己先入宮面見聖上,讓蔺譽和鄭青雲先回去。
鄭府朱紅色的大門威嚴壯觀,管家在門口站着,見兩人下來馬車,忙迎上去,待二人站定,用柳條輕輕拍打兩人的身體和行李,嘴裡還念念有詞。
蔺譽知道,這是鄭家一貫堅持的方式,說是為了淨化身心,祛除黴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