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對喻青露出一個微笑:“……嗯。”
侍女服飾公主更衣梳洗,那身禮服和發髻都非常繁重,拆了好一會兒,喻青乖乖等在屏風後,聽着聲音叮叮當當的。她心想今天一整日下來一點都不輕松,趕上葵水得多難受?金冠首飾加在一起,不得好幾斤重……公主她一定很累了。
清嘉走出來,已經換掉婚服,穿着绯色的裡衣,長發垂至腰際,她重新坐回婚床上。
“驸馬勞累一天,應當也累了罷,”她輕聲細語地說,“讓人服侍你梳洗就寝?”
喻青在府中也用不着下人伺候太多,道:“不必勞煩,我自己來就好。方才來之前其實潔過身……不然酒氣太重。”
謝璟一愣,喻青衣冠整齊,隻有在燭光下才看得清,對方的鬓間頸側的發絲有些許濕意。謝璟素來喜潔,受不了污濁,這麼說他也想起方才兩人共飲交杯酒時挨着極盡,但他沒有察覺對方身上有任何酒臭亦或是汗塵,氣息非常清爽。
他心想,倒是挺幹淨。
聽說行伍出身的人,很多都粗糙随便、不拘小節,知道被指給一個武夫後非常排斥。這喻青……還不太讓人生厭。
謝璟勉強關心他一句:“頭發還未幹透,直接睡下該着涼了,快些摘下發冠,仔細再擦一擦。”
在宮裡這麼些年,清嘉公主一向都是性情溫順、娴靜善良,說些好話對謝璟來說很容易。
而喻青卻很少聽到這種關心,她自幼習武,十幾歲時跟着父親打仗,這幾年又常駐邊關。别說隻是發尾濕着睡一覺,就算整個晚上埋伏在冰冷的河水裡都能忍得下來,像這樣的小事她自己根本也不在意。
喻青還真不大習慣,到了現在,終于産生了一點“今後我有妻子了”的實感。喻青心想,這就是常說的所謂溫柔鄉?
喜房今夜除了新婚夫妻外不留外人,秋潋和冬漓服侍完了也得按規矩去外面過夜,屋裡就剩了謝璟和喻青兩個人。
婚房裡的床大得出奇,比他在宮裡寝殿裡的床大兩倍,别說是躺兩個人,就是四個人都睡得下。燭光搖曳,簾帳半掩,謝璟不太放心地向外看了一眼,見喻青就在窗邊的小榻上和衣坐着,正要吹熄燭火。
“等等。”謝璟說。
喻青擡起頭:“嗯?”
“……你就這麼睡下嗎?”謝璟道。
喻青一愣,猶豫了,難道公主還是想讓她去床上?雖然兩個女人也……沒什麼問題,可是她向來不習慣和任何人親近。對于自己的秘密,喻青十分敏感,不能冒任何被人發現的風險。這麼端方的公主,想必是不會對自己做什麼的,但是她依然不放心……
公主說:“都沒有鋪被褥呢。”
哦,還好,不是讓她過去睡。喻青說:“這榻上挺軟和的,沒事。”
公主說:“……這怎麼行,這邊有多的,你拿去。”
謝璟心想,他才不關心喻青睡得好不好,他主要害怕這人半夜三更嫌硌嫌冷,再過來自己床上或者出門使喚别人送。
公主的聲音很低柔,聽在耳中,句句關心字字懇切,喻青不好意思讓她再堅持,于是還是拿了被子,并且替公主把床邊的燈燭熄了。昏暗中,謝璟看喻青利索地鋪好躺下,也窸窸窣窣地躺回床上。
他累得很,渾身都開始泛酸,但想着外面有個人,又遲遲無法安穩入睡。
這一天其實比他想象中要順利,很多困難都沒有發生。本來以為洞房花燭夜和“夫君”獨處會是場劫難般的經曆,甚至他和秋潋冬漓提前串好了,如果這位習武的世子要強迫他,他一摔杯子就讓她倆進來,不過這樣一來大概要被皇後叫去苛責;他還準備了迷藥以防萬一,可以先把喻青放倒,然後忍受一個醉醺醺的男人在枕邊鼾聲如雷……但是喻青很好說話,态度恭敬,性情平和。
是真的還是假的,不會是裝裝樣子吧。謝璟又害怕對方可能在伺機而動,又小心地探出床帳,确認那個身影在榻上沒有異狀。而黑暗中喻青突然小聲道:“殿下,怎麼了?”
謝璟吓了一跳,心想,還真沒睡!
喻青耳力過人,她聽見床那邊有動靜,心想公主是有什麼吩咐?有哪裡不滿意?她一個人嫁到這裡,沒有親近的人陪着,會孤單害怕嗎?
她要翻身下去,隻聽公主說:“……我、我看看你睡得好不好,榻上是不是太硬了?”
喻青道:“沒有。”
公主:“那你怎麼還醒着?”
喻青咳了一下:“……今日成親有些興奮,殿下見笑了。”
公主:“……”
喻青說:“不用擔心我,殿下快歇息吧。”
她心中泛起一陣溫軟。清嘉貴為公主,沒有一點張揚跋扈亦或是驕縱任性,相反,她像一株靜美的名花,溫柔平和,善解人意。明明她自己也很累,這一個晚上,卻三番兩次地惦記着喻青的感受,有些拘謹,但關心都是真的。
可惜……喻青心想,公主從頭到尾都被蒙在鼓裡,不會知道她的夫君其實是個僞裝出來的假相。清嘉是個無辜之人,喻青不禁有些愧疚。
而謝璟正在床帳裡,剛才被喻青乍然出聲驚出的冷汗還沒散。想起喻青說的因為成親而睡不着,又有些許不自在。
喻青也很倒黴,原本天高皇帝遠,鎮守一方好好的做将軍,被一紙皇命扣在京城,娶了個妻子,但其實永遠都不可能圓房。
相貌尚可,品行暫且沒找出污點,目前可以稱得上正人君子。對自己既恭敬也誠懇,态度一絲不苟。
如果沒有結為夫妻這一層關系,興許謝璟不會讨厭他……但謝璟把對宮裡那些人的厭惡一并也遷怒到喻青身上了。他的心境沒到那麼超脫的地步,即便知道對方無辜,也很難不心懷芥蒂。
謝璟想,如果喻青識相些,不起肮髒的念頭,保持這種态度到最後,那他就勉強扮演個溫柔賢淑的妻子,和他相安無事地共處一段時日。這麼多年都過來了,這一年半載不過是零頭,反正“清嘉公主”是一定會在某天消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