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璟獨自往裡走去。
容妃的寝宮裡還有名侍女在,看到謝璟行了個禮便退去一邊。
一隻略顯瘦削的手撥開紗簾,然後露出了容妃的面龐。
容妃年輕時天姿國色,現在盡管芳華已去、身着素衣,依舊難掩曾經的姿容。她身形清瘦,膚色蒼白,确實是有恙在身。然而,那雙和謝璟肖似的雙眼卻無半分迷蒙。
都說容妃當年因為二皇子謝廷昭被廢傷心欲絕,一直精神恍惚,甚至還在禦前失儀,連親生女兒都不大認得清,靠着皇帝的一點餘情和體恤才活到現在。但現在她虛弱不假,但氣場沉穩,目光定定有神,哪裡是終日瘋癫無狀的模樣。
“阿璟,來。”她輕喚道。
謝璟強壓着心裡反上來的一絲委屈,來到母親跟前,道:“母親。”
“這幾次怎麼樣?在宮外可還好?”容妃上下打量他,憂色難掩,摸了摸他的鬓發,“侯府裡能容得下你嗎,那喻家可曾為難你?”
雖然心裡明白她的意思,但這話教謝璟一聽還是覺得怪怪的,好像他真嫁出去了似的……
謝璟搖頭:“都挺好,沒什麼事。”
他就不說細節了,畢竟他僞裝身份作為女子出嫁怎麼說都是難堪,也不想容妃擔心他。喻青品行尚可,态度恭敬,沒把他怎麼樣,除了摸他的手之外。
容妃歎了口氣,當時要是有辦法,定然不會讓謝璟一人處于這麼危險的境地,雖然他報喜不報憂,她也知道他不好受。
謝璟道:“皇後的手以後也伸不到我這了。我怕她來春晖宮。”
容妃淡淡道:“不至于,我這都安穩。她自己那邊還有的鬥,不會在意我的。在喻府一直待下去不是長久之計,要是能早些讓你脫身才最好……喻青不是咱們的人,太危險。”
“喻青跟我相安無事,他家裡人也不多,比宮裡還自在些。”
容妃:“那毒藥,給他下了嗎?”
謝璟咳嗽了一聲,道:“沒有。主要一時也找不到機會。”
容妃口中的毒藥就是冬漓先前提到的,當時謝璟出宮前特地給他備下。
容妃就知道,雖然謝璟說大不了可以下毒,但他未必真會主動去做,宮中草菅人命無所不為者何其多,謝璟身處局中二十載,也沒有長出一顆陰毒狠辣的心。這不知對他是好還是壞,容妃不想讓仇恨影響他一生,可是,又沒法給他足夠的保護,在這個世上,越心軟的人,越容易受到傷害。
“喻家……世代良将,滿門忠烈,也罷,若他威脅不到你,就先走一步看一步。記着無論何時自己的安全最要緊。說起來,宣北侯與咱們還有段過往,你皇兄少年時在獵場被野獸襲擊,得喻衡出手相救才無大礙,這麼多年還欠他一份恩情。”
謝璟道:“還有這事?”
容妃笑了笑:“那時你還太小。”
謝璟見過老侯爺幾次,他身子骨不好,沉默寡言,已經不複先前的骁勇。容妃聽了淡淡道:“物是人非了。”
謝璟不僅想象不到年邁的喻衡曾經是怎麼虎口救人的,也想象不出他兒子喻青是怎麼征戰沙場的。喻青是個小白臉的樣貌,身形不威猛氣質不兇惡,若是換上青衫,說是個文弱公子也使得。
“宣北侯以前不是常駐關外嗎?”
容妃想了想,道:“在喻青之前,宣北侯府曾經還有個世子。世子在戰場受了重傷,回京休養,那一兩年的光景裡宣北侯也時常回來。不過那孩子沒扛住,還是肺腑衰竭而亡了。”
謝璟一怔,這個他倒是不大清楚。怪不得喻府夫婦都有些年紀,唯一的世子卻這麼年輕,原來他也有個兄長。逝者已逝,通常不會多提,以免徒增感傷。
他暗想真麻煩,喻青父兄功勳累累,為國犧牲良多,他自己也有戰功,這怎麼好對他下手?要是真讓喻青有個不測,他自己豈不是成了最大的惡人了。
喻青也真是,這麼大個人,要家世有家室要容貌有容貌,怎麼也不知道早點定親,不然何至于此。想到往後數個月還要繼續忍氣吞聲地給喻青當妻子,謝璟就心煩得不行。
他運氣不好,命中注定有這道坎。
本來他們的布置裡是有“公主出閣”這一環的,但凡這場賜婚沒這麼快,皇後太子沒這麼心急,他就能成功了。
今年年中,上次春闱欽點的探花郎陸知岸外派三年結束,調任回京。清嘉将重病一場,欽天監蔔測命理後,會點名清嘉與陸知岸八字相合,如果結親能夠消除災厄。完婚後謝璟與陸知岸在一處,時機一旦成熟,陸知岸自會協助謝璟金蟬脫殼。
偏偏皇帝不願喻家在西北獨掌大權,西北邊境才平穩不久,就急不可耐地要将喻青留在京中。皇後和太子一脈沒有兵權,這兩年看着五皇子得母族扶持,屢屢做出功績,早已眼紅,要是能借清嘉的婚事,得到宣北侯府的助力,剛好也遂了他們的心願。
這就導緻,陸知岸人沒回來,謝璟先被賜出去了。計劃大亂,事發匆忙,謝璟無可奈何,隻能聽從皇命。
“南沼剛傳訊過來,會加緊動作,早日讓你脫身。”
謝璟蹙眉道:“喻府并非水深火熱之地,不用為我犯險,告訴皇兄當以大局為重。我現在不好跟咱們的人手接頭,喻府裡家将多,怕節外生枝。母親替我回封信,就說我平安無事。”
容妃點點頭,讓宮女來幫她打理一下發髻衣裙,起身道:“出去見見那個喻少将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