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眉眼五官與季長風一模一樣,仿佛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站在她對面,就像立了一面鏡子。
赫然是之前與殷寂連一道的季長歌。
季長風多年前,那個桀骜不馴,不服管教,最終惹出禍端,被逐出師門的雙胞妹妹。
季長風素來穩重自持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詫。
她似乎從沒想過季長歌會主動找上門。
她緊盯着相比之下遊刃有餘的季長歌,一種戒備的表情浮上面容。
“姐姐,見到我太激動了嗎?怎麼不說話。”
相比姐姐的嚴陣以待,季長歌顯得漫不經心。
她扭動手腕,舒展筋骨。
一路上憋了太久,幫殷寂連像趕羊似的看着那群散修,她早就按捺不住了。
“長歌......”
“沒想到,你竟然還敢來見我。”
季長風一字一頓道,驚訝褪去,她眉頭緊鎖,看着季長歌,就像在看一個冥頑不化的孩子。
“有何不敢?難道你要殺了我這個親妹妹?”
季長歌唇角笑意更甚,相比姐姐更鋒利一些的五官張揚起來,添了幾分邪氣。
她手腕一轉,扭出個漂亮的劍花,然後一甩長劍,踏上前去,把顧煋兩人擋在身後。
一套潇灑的動作間,還不忘甩給顧煋一個促狹的眼神。
顧煋清楚得很,這是欠她人情、要被狠狠宰一頓的意思。
連帶着看孩子的一起算。
“你非要和我作對嗎?長歌。”
季長風把一切盡收眼底,淡淡道。
她袖子下的手慢慢收緊,整個人表面不動聲色,實則已經蓄勢待發。
“姐姐你是知道的,從小到大,哪件事我都要和你争一争。”
“以前是饴糖和泥偶,後來是修為和佩劍,現在......”
季長歌緩緩收起笑容,牢牢盯着季長風。
就像某種野獸捕獵前的凝視,在漫長的潛伏期裡,等待着一擊斃命的瞬間。
她的瞳孔微微放大,倒映出季長風的白影。
“隻要什麼事兒能礙你的眼,煩你的心——”
“我都要去做。”
“你盡管這麼想。”
季長風眉宇間壓了沉沉一層霜色,怒火顯然已經在她眼底燃起,隻不過她仍然平靜克制道,
“我拭目以待。”
“我倒想看看這些年你長了多少能耐。”
兩人間的氣氛變得僵冷無比,甚至連空氣都要被凍成了冰。
就在琴弦即将崩斷的那一刻,兩人同時動手。
一黑一白兩道身影速度極快地撞在一起,初次交鋒後不分伯仲,又馬上纏鬥起來。
劍鳴铮铮,衣袍獵獵,往來數百招不止。
周圍本就稀疏的草木皆數被氣流摧折,平地起風,吹的人睜不開眼。
兩人很快消失在視線裡。
這不是顧煋第一次見季長風動手,但這是他第一次見季長風如此愠怒。
當年他為尋本命劍大鬧劍冢,差點把半個劍閣掀翻,陳玄吓得不敢和他說話,生怕自己也成了同謀。
顧煋被關刑堂關了足足一個月,季長風把他揪出來後,眼底發着青。他以為自己多少要挨一頓打,再不濟也是劈頭蓋臉的責罵——
但最後季長風隻是微微歎氣,讓他自己去好好反省和領罰。
她向來是個處變不驚,行若無事的人。
劍閣裡的弟子都說,就算哪日天塌下來半個,季長老也不過擡擡眼皮,照例開她的議會,商讨那本古籍記錄了補天之術。
也隻有她這樣的人,才能在劍閣大長老的位子上一坐就是幾百年。
不過如此穩重自持的季長風,能被惹怒成這樣,全天下也隻有季長歌能做到了。
畢竟兩人是血脈相連,曾無比親密,形影不離的雙胞姐妹。
這在現今以師門關系為紐帶,親情血緣寡淡近無的仙道裡,實在是珍稀。
原來是季長歌。
也隻能季長歌。
他還以為殷寂連狐假虎威,背後站了誰。
顧煋迷迷糊糊正想着,一雙手突然捧住了他的臉。
冰冷,黏膩,倉促而來卻又小心翼翼的過分。
他睜眼一看,是殷寂連。
原來他趁季長風被妹妹纏住,跌跌撞撞地挪到了他身邊。
拖了一路血迹。
對方臉上又哭又笑,是标準的心魔入體的征兆。顧煋若是有力氣,一定起來好好抽他兩下,讓他靈台清明,固守本心。
可惜他現在稍微動一下,身上就傳來刺入骨髓的劇痛,有心無力,隻能作罷。
靈力枯竭,經脈透支,加上身心被天雷一并劈打,多少要緩一些時日。
顧煋微微皺眉,思緒不受控制地飄遠。
也許是局勢難得松懈,居然在這種時候走神了。
到底哪一步出了差錯?
他實在是想不通。
為什麼天梯擺在那裡,卻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阻攔,寸步難行?
季長風對他吐露的真相,是飛升之路已斷,但他面前卻出現了一座天梯。
還有,那段模糊的,他一想起來就頭痛無比的記憶。
和天梯的潰散有關嗎?
顧煋這邊冥思苦想,那邊殷寂連倒像是捧着什麼絕世珍寶一樣,四指輕托,骨節分明的拇指一寸寸描摹着顧煋的眉眼,鼻梁,直到幹裂滲血的唇邊。
隻不過到了唇瓣,他隻敢輕輕地掠過去,就像點水的春燕,指尖沾上一點點血紅。
顧煋隻覺得癢,他偏過臉去,又被扶正。
“殷寂連......”
這一聲帶着警告。
然而殷寂連隻是稍微頓了一下,手指又輕輕撫過顧煋的臉頰。
他絲毫不理會顧煋的不悅,柔聲說:
“師尊......沒關系的,我知道你不會走......”
聲音如此輕柔,就像在細細擦拭塵埃,可語調卻陰沉的像一條讓人毛骨悚然的毒蛇,嘶嘶地順着耳邊纏上顧煋的脖頸。
把陰森冰冷的氣息噴到他頸窩。
顧煋強忍住顫抖的反應,聽到這句話後眼神一怔,移到殷寂連的臉上。
“你走不了.......”
殷寂臉勾唇莞爾一笑,一雙黑眸裡盛滿了沉甸甸的黑,詭氣沖天。
顧煋艱澀地開口問:
“你這是......什麼意思?”
殷寂連定定望着他,仿佛要從他頭顱深處挖出什麼東西。
扒開皮,扒開肉,看白森森,一覽無遺的骨頭。
半晌。
殷寂連移開目光,再度,道:
“師尊......”
他的指腹染上了些微血漬,然後順着對方鋒利的下颌線,滑到那截柔軟溫熱的脖頸上。
“我是什麼意思,你一會兒就知道了。”
他整個人籠罩在顧煋身前,像一座黑色的牢籠。
喉間傳來不容忽視的壓迫感,兩個指腹慢條斯理地在肌膚上打着圈。
顧煋這才意識到了危險似的,渾身霎時緊繃,眼神都清明了不少。
他好像忘了........殷寂連,他的小徒弟,自重逢後就一直對他恨之入骨。
之前他一笑而過,并未放在心上,是因為殷寂連對他造成不了什麼威脅。
頂多算叛逆期的小打小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