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關阇彥已經無奈道:“睡不着就别裝睡了。”
魏郁春剛剛平複的羞恥感又來了,不過這次是關于謊言被揭穿的。她讷讷把蒙着半個腦袋的被子掀開,小心翼翼地撩開竹簾,啟開窗子,她抱着被子蹲坐在床上與關阇彥對視:“什麼事?”
“哼,我就猜你沒睡。”
關阇彥提着食指規律性地敲着窗框,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今夜月光清明,就算不就着任何其他的光源,短距離内,魏郁春也很能看得清楚對方的動作和神色變化。
魏郁春亦是不甘示弱,她那成熟已久的堅毅心,在看到關阇彥盛勢逼人的時候,就從娴靜的表面裡破殼而出,她隻是微微彎唇就有強硬之氣沖壓了過去。
“這麼了解我?”
“你明日開小學堂,需要打理的事情很多,你這種女強人肯在今晚放心睡下麼?”關阇彥抱胸道。
“女強人?”
魏郁春沒有啟唇,卻在心裡默默将這個詞語念叨了數個來回。
恍惚感蕩然于胸,她覺得不可置信到荒謬。因為這是她第一次被這麼稱呼,亦讓她意識到重活一世後的自己成長至如此——一個懵懂懦弱的女孩,終于被逼迫成長為了可頂天立地的女強人。
她的成長無一處不是她拿生命和疼痛的代價換來的,所以裹着玻璃渣子的蜜餞雖嘗着甜,卻越吃越痛……甜痛之意交雜,她一邊覺得自己在做夢,一邊覺得自己還有些喘不上氣。她覺得,自己在這條路上還任重道遠,女強人的名頭如今實在有些擔不起。
“行了,扯來扯去到現在,你應當不尴尬了。”
關阇彥打斷了魏郁春的自我回味,又接道:“好不容易等到你家裡其他人都睡沉了,說正事吧。”
魏郁春詫異地瞥了他一眸,想來他竟是同她一樣顧及男女分界感,之所以要寒暄一番,竟也是看的出來她對這方面的敏感……這男子到底什麼來頭。
中原人……能如此知曉禮數還敏感通人情的男子,從小家中規矩必是嚴苛,受到的教育也定不會差。但這麼多天的相處下來,魏郁春早就發現了此人不拘小節,更是竭力藏着自己身份的事情。
所以,他是個家境不錯卻在隐瞞身份的中原人。
“你說。”
魏郁春迅速收回眼,一副無事發生之樣順應關阇彥的口吻。
“還記得那日雨夜巧兒失蹤在村邊際破廟一事?其實,那日你的注意力都在巧兒身上,暈得快,沒有注意到躲在黑暗處的歹人。”
關阇彥壓着聲音,似在說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
“什麼?!歹……人,怎麼又是歹人?!”
魏郁春半蹲着腿明顯沒穩住,差點歪回床上。并且,她以為這裡的“歹人”還是和以前一樣妄圖猥亵她的流氓們。
關阇彥繼續說着,簡直就像是洞悉了她的心一樣:“這次的歹人和之前的都不一樣。你寫信維生,薄利多銷了,搶了原先做這門營生的人的生意。尤其是得罪了住在鎮上集市的老書生,他派人要來綁你。”
“那個人我查出來就是昨日尋來你家的王叔,王叔有點功夫底子,就被老書生用妻子病重需錢一事利用了。”
“他畢竟也是村中之人,不敢明目張膽地搶人,然後設計讓他的小兒子在孩子堆裡散布你的謠言,故意讓你妹妹巧兒聽見,再引巧兒去村邊破敗之廟。”
“王叔知道你會去尋妹妹,也明白這地方看似不好找但隻要多花時辰就能尋着,那時定已到伸手不見五指之夜。他守株待兔等你去,再把你綁走。”
“王叔?!”
魏郁春僵在原地,仿佛就算一陣風吹過來,她也能做到讓發絲紋絲不動。
原來人不可貌相。即便是有苦衷,她也難以将黑衣人的作為和平時看起來憨厚無害的普通茶農聯系在一起。
她又警覺到一件事,脫口問道:“既然王叔早就守在那裡了,我竟然毫無察覺……你是怎麼發現的?”
關阇彥抱住胸口,桎梏于一段寄人籬下日子後的傲慢重出江湖,他揚着眉頭,下巴高揚,一身粗布衣裳也能被他穿出放蕩不羁的高貴之姿。奇怪的是,他這副模樣不但不讓人覺得厭惡,還隻讓他人覺得他生來就該是如此傲視蒼穹。心中明了他身份大緻模樣的魏郁春見怪不怪,但還是看破不說破,随他而去。
她靜靜聽着他有些“臭屁”的言論:“你當我是你麼?那般雕蟲小技我根本不會放在眼裡,黑衣人一行動我就對他下了手。我湊合着拔了身邊的草頭,他過來的時候我就往他身上刺,把他吓跑了。”
其實魏郁春在他這些話裡察覺出來的“臭屁”味兒,比起他當時真正的表現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關阇彥把雨夜與黑衣人的鬥智鬥勇說得輕描淡寫了很多,他是樂意多多展現自己的能耐的,但畢竟經曆過這次太過嚴峻的生死之難後,他多留了太多心眼。現在讓别人對自己的身份産生懷疑,對自己大為不利,對其他無辜的人也大為不負責任。
所以他不願意暴露袖中草箭發揮作用時的功力。
他此時完全沒有料到自己一直小心隐藏的東西,早已被魏郁春戳破了保護罩。
他的秘密會不會暴露,根本不是取決于他有多麼小心翼翼,反而取決于魏郁春到底願不願意更進一步了解他罷了。
魏郁春顯然沒有這種打算,她十分樂意地陪關阇彥演戲,更樂意拆他的台:“哦,是嗎?這麼厲害……厲害到還能把自己的手弄成這副模樣?”
她擡起一隻手掌,故意在關阇彥面前晃來晃去,挑釁之意昭然若揭。
在夜色朦胧下,她微微笑眯着的眼睛,似蓄滿了天上星星才有的光彩,沒有很亮,卻神秘而深不可測。
關阇彥冷笑,對她的挑釁視若無睹。可一轉眼,就發現窗邊沒有了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