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阇彥瞥見一個人的影子靠躺在遠處樹根上,但因為有霧氣的阻擋,他隻能略微看到影子的皮毛。
正因如此,濃濃一片神秘的色彩的才會如此輕松地爬上他的心間。
這個季節的時辰一旦到了傍晚,天色就會變得飛快。此時,天光消逝,陰陽即刻輪轉,陰邪之氣有意爬上肩頭,他打了個寒顫,直覺告訴他,眼前的人影不會是活物。
可眼前這條路他在上山的時候走過,當時他不曾記得路上看到過什麼可疑的東西,不過兩個多時辰過去,這裡就會多出如此陌生的東西嗎?
他不知道是不是山霧誤導了認知,讓他有此錯覺。但如果真的有什麼不幹淨的東西在那裡的話,他有足夠充沛的理由去懷疑,是不是有人故意設置了關卡早早在這裡等他了——畢竟若想早點下山,這條路乃必經之路。
他覺得自己真不該疑神疑鬼成這樣,于是一邊歎氣一邊擡手撩撥了幾下浮在眼前的霧氣,朝原來的方向繼續前進,順便去确認一下可疑人影是否存在。
這次同魏郁春熱病說胡話的那晚不同,并非自己吓着了自己。當他來到樹根旁時,确确實實看到了一具少年孩童的屍體。
他心中波濤洶湧,亦不知其中是否有鬼怪之處,他從竹簍裡掏出一把用來割草的鐮刀,别在背後,警惕地一步一步靠近屍體。
屍身衣物單薄而破漏,露出衣外的皮膚青紫浮腫,若不是關阇彥記憶力極好,又與這個孩子有過一面之緣,換做旁人根本都識不清他到底是誰——這個孩子的面容已經腐爛腫大到很難被辨認。
這具屍體沒有其他古怪之處,他觀望他處,耳動不息,卻聽不到任何詭異的動靜。關阇彥呼吸一沉,别在身後的刀具亦被松勁的手臂帶動放下。
這周邊沒有可疑的動靜,這意味着并沒有人跟蹤他。
他來山的時候,雖專心于尋草一事,但也沒有完全怠慢對周遭事物的警覺之心,那時,他也沒有發現引人懷疑的動靜。
難道這具屍體真的隻是原本就待在這裡的麼?不是兇手的有意安排麼……
不管怎麼樣,他現在亟需解決的事情不是去揣測這具屍體出現的方式,而是去探索這個孩子死亡的死因。
巧兒失蹤的那晚,他和魏郁春去村郊土地廟尋人時,這個孩子就是那群和巧兒打架的野孩群裡的其中一個。
他仔細觀察了這孩子面目上浮現的屍斑,這種腐化程度是非短時間内就可速成的,而距離他上一次見到這孩子還沒過多久啊。
也就是說,以腐爛的程度去判斷此子死亡時間的話……這孩子理應在關阇彥在土地廟看到他前就死了。
這怎麼可能呢?
他親眼見過這孩子毆打旁人時活蹦亂跳的樣子,總不能說那時候這孩子就成了一具等待腐爛的屍體吧?!
關阇彥疑窦叢生,一時卻又沒辦法抓出作祟的疑點,隻好提着手指,去撥這孩子身上淩亂的衣物,看看有沒有其他值得在意的線索。
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在孩子被衣襟包裹的脖子間發現了一隻很明顯的勒傷,傷口同樣呈現青紫色,但比周身的色澤更加沉郁,這是淤血堆積之相。勒痕的深淺可以反應兇手下手的力度,由此發現兇手的确在這一塊動了要命之心。
所以,這個孩子是被勒死的麼?
他本打算将敞開的衣服包裹回去,卻在移眼之間發現衣服内袋有幾處明顯突起的球狀物。他怕這是有害的陷阱,用兩根樹枝做成的筷子狀工具從口袋裡夾起此物,發現這是幾隻淪為漿團的草紙,灰褐色的團紙提出來,還不斷地掉着紙屑,從他指縫間流走。
這些被孩子揣在兜兒裡的草紙泡過了水,也就是說這個孩子之前就應該是渾身濕透的狀态,隻是後來時光更疊,衣物、頭發都可以幹回原樣。但紙卻不同,尤其是草紙這種粗制濫造的品種……一旦被水泡爛,要麼留下水紋褶皺,要麼被打回原型,由紙漿重新融彙成新的狀态。
這些草紙在未經大雨侵襲前,就應該被孩子胡亂捏成了一團,之後和了水才得以完美地粘合成漿團的狀态。
關阇彥用手撕開紙團,發現内部緊湊的結構也已幹透,固化得緊巴巴的。他想起來自從雨夜土地廟的事情之後,古溪村的地界就沒有下過雨了,即便是晨間露水也不會有這樣的威力。
他心裡已隐隐有了答案。
為了進一步驗證心中所想,他果斷進一步撥開用來包裹孩子青紫色裸體的衣服。他在不久後就在孩子腰後發現了一個被隐藏在腐爛肉塊中間的劍傷,切口果斷,流出的血液亦被液體沖刷趕緊,傷口的邊緣有着組織被泡爛的痕迹,這和屍體皮肉腐爛的痕迹很相似——若不是他提前在紙團中發現玄妙處,這隻傷口,他很可能就忽視了。
他也會被兇手用勒傷僞裝成的障眼法騙了過去,并錯将其視為真正奪走孩子性命的緻命傷。
如今種種迹象擺在眼前,無不表明,殺了孩子的兇手明顯不想被人察覺屍體身上劍傷的存在,他故意在孩子死後做出一隻勒痕混淆人的視聽,那是不是就代表着兇手其實算到過有人會找到這具屍體并做出分析呢?
更可怖的是,兇手料到的那個人就是關阇彥,不是别人。
所以……關阇彥一開始的感覺可能沒有出錯,這個屍體極有可能是兇手故意放在這裡等他來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