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夜風忽地迎面出來,荷香撲面而來,将魏郁春額前的發吹到耳後,她正對着夕陽,那明麗白淨的面孔在金色的光芒下熠熠生輝。尤其是她藏在眼底那一對晶瑩之色更奪人目,盡管如此,她眸色卻不減堅毅。
她藏在袖下的手慢慢攥緊,問他:“那你之前為何屢屢與我親近?”
關阇彥嗤笑一聲,也不正眼看她了,話語冰冷,好似将她的自尊按在地上狠狠摩擦:“哼,那是你自作多情,于我何幹?倘若我知曉你有這份心思,我也不會賤成那樣,不是麼?”
自作多情。
魏郁春咬唇:“那便好。”
她隻覺得關阇彥這人的确混蛋,最初分明是他屢屢撩撥她,如今一句“自作多情”便将那些過往全部喂給了狗吃。可他也沒說錯,喜不喜歡是别人的事,或許是她從頭到尾未表露過心迹,他什麼都不知道,她憑什麼要求他适可而止?她根本沒有理由這麼做。所以她又憑什麼要求他喜歡自己?
她朝前踏步,直至重新與他靠近,她仰面看着他,眼底是不舍,但更多的是強硬:“我知道自己眼瞎,早在當初便知道你是這等流氓漢,卻還忍不住自己沖動。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想到你從前對我說過的話,便覺得與其讓這樣不恥的心思一直存放心中成為不甘的遺憾,不如一股腦抛出去說清楚。謝謝你給我上了這一課。”
她這是什麼意思?到底是在罵他還是罵她自己?她還真是一如既往地好面子,逞強成這樣也是沒準了。喜歡或不喜歡便直說,弄得人這麼難受是幾個意思。
關阇彥蹙眉退步,表現得不太耐煩:“你給我施壓做什麼?”
“分明就有未婚妻,自己不知廉恥便罷了,處處撩撥旁人。我隻覺得自己這份喜歡有些低賤,我有錯,但你也脫不開關系。”
“你不該擺出那副事不關己的架子。”
“是麼。”
關阇彥斂了斂眸子,沒再說什麼了,心裡想到方才自己對她說的那些話,确實過分。但若非如此,他隻怕日後會後悔。這是他意識到這張毒嘴的威力為數不多的情況,從前他是不會這樣反思自我的。
魏郁春看着他緩緩退步的樣子,心瞬間碎成了渣滓,她不明白為何他說得話會如此傷人,她承認自己抵不住他的誘惑,但若因誘惑不得不卑微低頭,她卻甯願叫自己粉身碎骨。這不是矯情,而是底線。她這一身咬定青山不肯屈身的風骨塑就了她的本質。
“關阇彥!”
“你在哪兒啊?!”
這次不是杜明茜的聲音了。
杜明堂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竄了出來,又因此地荷花高長迷亂人眼,即便站在和關魏二人同一片區域的地方,他也無法立馬看到他們的人影。于是,他就高聲呼喚了起來。
魏郁春循着聲音的放向投去目光,在立在水汪汪的荷塘上的平橋上瞥見了遠處杜明堂着急尋人的身影。她的臉色變得愈來愈難看,明明在夕陽下熠熠生輝的目光變得空洞起來,一對深淵裡咕嘟咕嘟地冒出恐懼,層出不窮。她的目光始終沒有收回來。
但嘴巴卻出了聲:“你……的名字叫作關阇彥?”
關阇彥理所當然地道:“嗯。之前在南禺沒有料過我們會一起來中晉,這才對此一直緘口不言。”
魏郁春依舊沒看他,好似在畏懼什麼:“嶺陽……人,嶺陽的……安……南都督?”
關阇彥怔住,尋思着這個名号雖然響亮,卻不至于傳到南禺古溪村人的耳朵裡:“你怎麼知道?”
他也滿心疑惑。
這個當口,魏郁春一直回避着他,然後一聲不響地快步從他身邊走過,步伐不穩,卻越來越急促,其間差點摔個跟頭。
關阇彥喊她,她卻全當聽不見。最後,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此時,杜明堂也循着他的聲音找到了他,說道:“我妹妹沒找到你就好。”
“你跟我過來一下,消息已經到了。”他喘着粗氣,模樣着急。
但關阇彥的目光還定在魏郁春消失前的地方,驚疑不定,神色還未緩回來,也沒來得及應上杜明堂的話。
杜明堂也看着他盯着的方向,想到他方才也見到魏郁春匆忙離去的身影,旋即問他:“怎麼,你們倆個吵架了?”
關阇彥怔怔地點了點頭,但心裡還是不理解。若是吵架惹她生氣,她為何是那副見了鬼的害怕模樣?
他眼下還有正事,隻好暫時放下此惑,帶着杜明堂向平橋盡頭走去。
“你去宅前等着,我換完衣服便來。”
……
魏郁春着急回到屋内,路上碰到了杜明茜。
“喂,你下午都去哪兒了?害我一頓好找呢。對了,你有沒有看到彥哥哥啊?”
杜明茜觑着她,攔住她時見她滿臉恐懼,眼底裡看不出倒映着的任何色彩,活似被奪了靈魂的木偶。杜明茜吓了一大跳,立馬松開了對她的攔截,怔在原地。
魏郁春跌坐在床上,她滿腦子都在思考着有關“報應”的事。
前世,她遭陷害而死,深陷在人性裡最經不起考驗的妒心中,遭受無妄之災,她被撕碎得連一點可辨認的皮肉都不見了。她記得害死自己的是哪些人,是魏仲傅,是魏瀾清,是魏家上下見死不救的旁觀者。
可她也忘不掉緻使這一切災難發生的始作俑者——那件轟動全朔州府的事情。
去年秋末,聽說嶺陽大家關氏要來朔州府相看女子,魏家想方設法與之攀親,讓魏家嫡女成為關家名正言順的準兒媳。魏郁春對此全然不知,也不感興趣,她隻想去夢寐以求的詩詞會大開眼界,也意外因此奪魁,風聲鵲起。
可命運弄人,她的無意之舉奪了魏家的風頭,魏家也很快發現了她的身份。
為此,她得付出生命的代價,而那些本該屬于自己的光彩,竟淪為了施暴者吸引心儀兒郎的籌碼,何等恥辱。
她恨所有的施暴者,恨天道的不公,也恨那關家的嫡子為何偏偏要與魏家這樣的龌龊家族聯姻。
難道這些人不該得到應有的報應嗎?可為什麼所有的痛都要她來承擔?
就連重生後,也要給她安排數不清的、威脅性命的困難。這便罷了,就連每次将她從水深火熱之中救出的人,都是會在将來給她帶來無窮傷害的存在。她本來振作起來了,本來将他當作了自己人生中不可或缺的同伴,抑或是救命恩人,甚至将他視為自己感情上的寄托……可他為什麼會是關阇彥?給一個蜜棗,再添一隻巴掌?這是什麼道理?
他為什麼是魏瀾清的未婚夫?可笑的是,她竟還為他吃過魏瀾清的醋。
而他方才對她說過的那些話,好似也因為身份的轉變,變得越來越惡毒。
她回憶起自己對他表明心迹的内容,還有曾經讓她面紅耳赤的心思,腹中滾翻不已,她幹嘔不斷,覺得惡心。
比起上一世令她噩夢不斷的仇恨,她再提不起對關阇彥任何正面性的興趣。所謂的心動,原來都是可有可無的浮雲。
她脫離情局,才知自己喜歡的根本不是關阇彥本人,她喜歡的隻是那個能在危急時刻保她安全的存在,她喜歡的隻是自己攥住生命控制權的感覺。她錯把對強者的依賴心,當作了情愛。
若非每次危急時刻,出現的人都隻有那個人,她斷不會這樣。真是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