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明案跟章念領在前頭,帶他們深入芳櫻之地,跨離高大花樓,裡頭園林遍地,不過大半也都成了黑黢黢的荒土,唯有幾片池塘小溪還保留着原色,靜靜地流淌在無色的世界裡。
衆人彎彎繞繞,終于來到了一處挂着“融玉閣”牌匾的小景園林,穿過了月洞門,踩着立在荷花水塘上的避暑長廊,進入了融玉閣閑居,室内邊上建着臨溪亭。越是往前走,那股惡臭味便越是濃郁,這下不談杜明堂,連魏郁春都熬不住了。當然,關阇彥也僅是在強撐罷了。
章念似乎早有準備,他從袖囊中抽出兩張邊上縫制了布耳朵的帕子,一隻給自己戴上了,一隻則給了陶明案。二人動作之熟練,活似身經百戰的大将。
站在前頭的陶明案讓出位置來,對三人請道:“諸位請往臨溪亭下溪畔的那處方形空地看。”
關阇彥驟緊眉頭,隻是瞥了一眼,便立馬警告了杜明堂和魏郁春:“都是死屍,少則也要有二三十來具,不必多看。”
杜明堂脖子還沒伸出去,便立馬縮回來,駭道:“我勒個親娘?!”
魏郁春自認為在南禺經曆頗多,面對這種事情應該不會有多大的反應,她看了幾眼,才知自己方才的念頭真是可笑。
因為那塊方形的土坑太小了,坑口大小估摸最多也僅夠平躺下三個人。可就是這樣的土坑,裡頭竟塞滿了白森森的白骨,人身分離,人頭散落各處,大概有二三十來隻,它們有時候會從坑外的泥地裡彈出來,無數雙空蕩蕩的白骨眼洞森然地朝着亭上望,刹是瘆人。
而白骨群上,還壓着幾具還未完全腐爛的女屍,年紀看着很小,撐死及笈。天氣已經熱起來,挂着爛肉的白骨上穿梭着擠在一塊的大頭蠅,還有一群群啃噬臭肉的蛆蟲在蠕動……惡臭味不出意外便是從這些腐屍上傳出來的。畢竟,已經腐化的白骨們怎麼可能會發出氣味?
陶明案補充道:“這些屍骨是在今日才被發現的,因為從前這裡沒有任何氣味出現過。一夜之間,卻忽然冒出引人注意的腐屍味,很是可疑。兇手埋下這麼多具女屍,說明他手段純熟,埋屍前定會做些除臭的措施,埋得越深的白骨年份越久,仵作已經斷言,最老的白骨至少也有兩三年的年份了。也就是說,兇手已經連續殺人殺了兩三年,兩三年來沒有半點風聲,但今日卻突然出了這樁怪事。”
“我與章念一緻斷言,有人故意在這處埋屍的地方撒了化屍水。除了化屍水,沒有任何能讓腐爛屍體發出這等氣味的東西了。”
“化屍水作用的時間不可能少于六個時辰,所以那個做手腳的人,一定是在昨日深夜前就出現在芳櫻樓内了。”章念接着陶明案的話繼續颔首道。
陶明案苦澀一歎:“昨日我與章念在樓中查探許久,晚上才離去,樓中沒有任何人。所以,用化屍水的人一定是在深夜這個時間點動手的。”
魏郁春道:“昨晚,跟芳櫻樓有可疑關系的人唯有安南都督。”
陶明案颔首,他道:“并且安南都督一心想要奪得酒宴上的如意冰玉瓶,我認為,若是獲取此秘密,便可看穿其真實目的,他跟芳櫻樓必有聯系。”
關阇彥沉默至現在,他終于開了腔:“真巧,你竟與我一起盯上了同一個目标。”
杜明堂也道:“大家都覺得此人有問題,就不可能是意外了。這關……”
他下意識要喊“關昀洲”的名字,但想想場合不對,立馬掰扯語言回來,别扭道:“……這安南都督怎麼突然就跟芳櫻樓扯上關系了?之前的嫌疑人不應該是周尚書的那個庶子麼?”
他雖然知道竊取杜家賬本的人另有其人,但還是難以想象,看似毫無關聯的兩樣東西——關昀洲、芳櫻樓居然還能扯到一塊去。
章念驚掉下巴:“你居然知道這些事情?”
杜明堂嘿嘿一笑:“我消息靈通着呢!”
陶明案又将諸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那群慘死坑中的屍體們,說道:“自然跟周尚書之子周裕之扯不開聯系,因為,這處融玉閣就是周裕之來芳櫻樓尋歡作樂時常住之地,所以這些慘死的屍體,多半是他害的。”
“周裕之也是芳櫻樓案中最可疑的點,當日火災,客人中唯有他一人逃出生天,手裡還攥着沾了血的斧子。”
關阇彥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算是替他說了出來:“因為有人在埋屍坑上撒了化屍水,才讓别人發現周裕之更多的罪行。而能做出此事的,目前唯有安南都督。這一系列行徑環環相扣,倒像是……”
“安南都督與周裕之有着某種仇怨。”
陶明案颔首:“他們二人關系匪淺。估計也是因為這層關系,安南都督才會跟芳櫻樓建立了聯系。”
關阇彥暗暗思忖,莫非關昀洲昨晚種種詭異行徑,是為了傳信他人,叫他們在芳櫻樓找到屍坑,撒下化屍水的麼?
問題來了,關昀洲是什麼時候跟周裕之相識的?他是怎麼發現周裕之的秘密的?這麼隐蔽的屍坑,他是怎麼發現的?還是說,這個屍坑根本不是周裕之做的,跟關昀洲有關系的另有其人?
思緒紛亂,關阇彥不得已隻好先傾向于前面幾種猜測,認為,關昀洲跟周裕之間着不可告人的恩怨。畢竟,這是他目前唯一能深入的線索了。
說到此處,他也已經對那隻如意冰玉瓶産生了極為濃厚的興趣。
陶明案神色隐忍,望着屍坑的方向道:“若那些真是周裕之所犯下的罪行,我必饒不得他。”
章念也面露哀色:“是啊,都是無辜的姑娘,甚至……甚至,還有個年紀不過十歲出頭一些的……”
魏郁春聞言心中觸動,她目含悲憫之色,在屍坑上停留了幾刻,迅速找到了那具最為可惜又太過特殊的屍身,小巧纖細的骨骼已經風化了,原本該光鮮亮麗的衣裳早已被氧化,成了單薄粗陋的爛布。
屍骨的邊緣栽着幾叢亮黃色的陽春菊,從她的手心處發芽,穿過了她的肋骨,正開放着,看着有種凄涼的美感。
關阇彥忽地有種奇怪的感覺,因為那叢陽春菊很是熟悉,簡直……就像是幾日前,他在杜府搜賬房先生劉春盛的屋子時,在花瓶裡看到的那隻一模一樣。
這個丫頭已經死了至少一年,他們二人怎麼可能有聯系?關阇彥撇去糟糕的念頭,覺得這不過是巧合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