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李連清就被教育要持正不阿,以理服人。阿谀奉承這樣的事,他未做過,哪怕是君主曾要他娶姑娘,他都能拒絕。
可如今他卻心神慌亂,竟想着,奉承一下也不會掉塊肉。
這種想法很快被他壓下去。
“殿下不可……”李連清拉遠與她的距離,她的手也順勢松開。
她笑他的慌張。
“不經逗,其實我也不喜歡聽那些,順着自己的東西見多了,你這樣的我倒是更感興趣。”褚纓話語露骨,并不在意他的神情。
一旁,褚危先坐不住了,出言吸引注意:“可惜今日姑母來晚了,沒看到那出好戲。”
他指着一片被染紅的草地。
“那兒,就是我處死他們的地方。”
褚纓眼眸冷了冷,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風揚起柳枝,吹拂過青草,那些血已經滲入土地,于内侍正在那兒,指揮着宮人清理草地,似乎是注意到君主目光,于内侍看過來,稍稍作揖。
“的确可惜。”褚纓道,“兄長留給我的人,我卻沒看着他們死去,沒聽見他們最後的話語。”
褚危不明意味地笑起來,話語間笑音彌漫:“姑母,他們可沒提起過你。”
随後看向身旁的人,伸手想去握她的手,卻被避開。
褚危怔了怔,手一動,在她再次避開之前握上,手指用力攥緊,仿佛要将那隻手融化在手心。
“隻有我,隻有我日日夜夜思念着你,姑母……隻有我。”
“是嗎?”褚纓沒再躲避,放松了手腕,輕笑一聲,“……的确可惜,沒看到他們最後一眼,所以危兒,可否下手慢些。至少,讓我再去他們家中拜見,讓我……”
說着,褚纓眸中蓄了盈盈淚光。
褚危見了,稍稍一愣,随即擡手給她擦掉眼角的淚珠,溫聲道:“姑母,你怪我嗎?”
褚纓搖頭,微微垂眸:“我隻是有些傷心,好像這世上,就隻剩我一人了,你們都不在了,隻有我……隻留下我獨自面對。”
“姑母還有我啊。”褚危捏起她的手,放在臉頰上,“我會一直陪着姑母的,死也不會離開。”
“……”
垂眸片刻,褚纓緩緩抽出自己的手,“你是在拒絕我嗎。”
她頓了頓,繼而擡眸,咬了咬唇,道:“你不同意我去拜見他們。”
褚危目光灼灼道:“姑母,他們已經要死了,通敵叛國之罪,誅九族……宴會結束,我便會動手,一個人也不能活。再見他們,沒有意義。”
褚纓望向他雙眼,又立馬移開目光,自嘲般笑了一聲。
褚危似乎還想說什麼。
突然有人過來跪拜,“王上。”
褚纓看過去,是之前那兩位近衛的其中一個。
近衛看了昌甯大長公主一眼,而後起身到君主身旁,打算悄聲禀報,但君主一擡手制止了,他心領神會,重新跪下,終是開口:“剛送到刑部,但那人已經咽氣了,屬下看管不力,還請王上責罰。”
“死了?”褚危嗤笑一聲,“真是不禁折騰,沒用。”
褚纓沒有說話,裝作沒聽見,拿起一個小碗,夾了幾道菜在裡面,而後遞給身旁的李連清。
李連清伸手推拒。
但褚纓卻順勢将碗筷塞入了他手中。
于是李連清蹲下,放低聲音說:“殿下,小民不能冒犯,這是殿下用過的……”
褚纓問:“你嫌髒?”
“不是。”李連清連忙辯解,低頭看着手中的碗筷說:“我不過怕殿下被人誤會,男女之間,這般未免太過親密。”
此時那邊,褚危已經吩咐完了,貌似沒有注意褚纓這兒的動靜,等到近衛下去領罰,轉頭給褚纓夾菜,笑意盈盈:“姑母,多吃些,我特地吩咐了尚食局,做的都是你喜歡的。”
褚纓沒有說話,拿着筷子把碗裡的菜全夾了一遍,都倒騰了一遍,卻一個沒吃,在褚危疑惑不解的目光下,她将碗裡的菜一個個往李連清碗裡夾。
褚危:“……”
李連清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是物理意義上的死。
君主幾次三番想把他從昌甯殿下身邊推開,可見君主并不滿意他,驸馬的人選,君主一定也自有打算,可現在,昌甯殿下還不放過他。
“姑母,你答應過我。”褚危放下筷子,眼神落在她的動作上。
褚纓卻好似完全不在意,仿佛沒看見褚危危險的目光,也沒看見李連清絕望的神情,手不停,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回道:“臨近生辰,你還要管着我,多令人傷心。”
話說完,手才終于停下。
她放下筷子,偏頭看向褚危。
“危兒,這宴會甚是無趣,姑母隻是想找點樂子罷了——”褚纓擡手握住褚危的手,安撫似的拍了拍,“不用擔心,我沒陷進去。”
褚危笑了笑,“好。”
而後,餘光瞥向李連清,語氣加重,似是強調:“隻是樂子。”
李連清:“……”
都說這宮裡廚子的手多巧多精,做出的飯菜多美味,可現在的李連清隻覺得這些如糟粕,都難以入口,更别說下咽了。
對此,他隻能暗自歎氣。
早知道就不來參加宴會了,要不是他父親特地傳信,讓他與同僚打好關系,他也不想來。
“吃啊。”正想着,自己的碗被推動,李連清擡眸望去,見昌甯殿下正笑看着自己,“怎麼不吃……不喜歡?”
李連清腦子空白了一瞬。
喜歡也不是,不喜歡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