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禾,怎麼這麼晚才回來,路上可是遇上什麼事了?”
見人終于歸家,笙長琴懸着的心終于落地,可見笙禾沉默無聲,徑直到堂門前的竹椅坐下,這一幕,讓她的心再次揪了起來。
她這個女兒看似性子冷,什麼都不在乎,其實什麼都知道,什麼都往心裡藏,這心裡藏的事一旦多了,反而憂思過重,傷了身子,今日去衙門必定發生了什麼事,傷了阿禾的心了。
“阿禾,有什麼事你盡管說出來,有娘在呢。”笙長琴蹲下身,帶着暖意的手撫上笙禾的手背,頓時讓她酸了鼻子。
沐玉和沐桃半躺在診床上相視一眼,很有默契的沒有出聲打斷。
笙禾的眸子映着晃動的燭光,似乎裝着很多事,“......娘,女兒已經前去衙門将疫疠一事上報給了縣令,可他聽信南陽濟一人之言,說我胡言亂語,将我趕了出去。”
笙長琴一怔,心疼不已。
沐玉和沐桃更是一愣,“怎麼又是那南陽先生?”
那人竟有這麼大的本事,能讓一堂堂縣令都聽信于他。
相比幾人的反應,笙禾則平淡得多,“我出了衙門便去書肆買下上百張宣紙,将疫疠一事細細書寫,最後張貼于城中大街小巷,我一邊喊,一邊貼......”
她頓了頓,握在扶手上的手緩緩收緊,壓下心底的不甘,“可無論我如何喊,無論那紙上寫了多少字,卻沒有一人信我,隻因我是女兒身。”
女兒身三個字,讓她嗤笑出聲:“女一字到底犯了什麼滔天大罪,能讓他們這般瞧不起!”
沐玉瞧着門前竹椅上的青衫女子,見她清冷的眉眼染上怒意,心跟着莫名一緊,也無聲染上怒火。
“阿禾......”笙長琴眼裡滿是心疼,若那時她忍下那口氣,也許就有人為阿禾遮風擋雨,不必遭受這十幾年來的閑言碎語。
笙禾拍了拍她的手,示意自己無礙,繼續道:“我見無人信我,便去找那南陽濟,想要請他出面,借他之口,來證實疫疠一事,豈料,連濟世堂的門我都沒進去,就被人趕了出來......”
沐玉聽完來龍去脈,心頭火竄起三丈高,起身便要去找那南陽濟的麻煩。
“簡直欺人太甚!阿禾大夫稍安勿躁,由我去掀了那濟世堂,抓來那老家夥給你親自賠罪!”
沐桃早就氣得兩眼昏花,兩人同時下床,可腳剛沾地便軟得塌了下去,險些摔了個大馬哈,幸好笙禾和笙長琴眼疾手快将兩人扶住。
笙長琴連忙将人扶回床上,苦口婆心道:“你們這是做什麼,本就生着病,怎能如此大動肝火?趕緊躺下來好好歇着,這外頭的事有我們呢!”
見兩人為自己的事這麼操心,笙禾有些過意不去,“兩位且安心在此治病,切勿憂心其他。”
沐玉和沐桃兩人相視一眼,皆歎了聲氣,心存愧疚,不好在此白吃白喝,隻想趕快好起來,替人伸張正義。
——
天還未亮,帶着霧氣的風刮得客棧門前的幡子呼呼作響。
“咳咳咳......”一陣咳嗽聲随風而起,在逼仄的客房内回蕩,透過漏風的房門傳至客棧大堂。
“煩死了,一天到晚咳咳咳,還讓不讓人睡了!”櫃台前俯首而睡的店小二聞聲,不耐煩地啧了一聲,捂上雙耳繼續睡。
客房内的咳嗽聲停了一息,又響了起來,“咳咳咳......天色不早了,快咳咳扶我起來,今日一定要見上南陽先生,請他看病,咳咳咳......”
男子從床上艱難支起身子,攙着身旁婦人的手下了床,他年紀不過三旬,正是身強體壯的時候,可臉色卻極其的差,忽冷忽熱,額間布滿細汗,咳得脊骨都伸不直,倒像那七旬老漢。
他身側的婦人也好不到哪去,攙着他下床時,雙腳都在打顫,兩人咳嗽不斷,像是要把那肺管子咳出來,許久才騰出功夫說上一句話。
“相公,咳咳咳......我們從村裡出來,已經有好些日子,可連南陽先生的面都沒見着,再這麼下去,隻怕我們會病死在這異鄉啊,要不然,還是先回村裡,找王大夫抓些藥吃吃吧咳咳咳......”
婦人的話還未說完,就被男人厲聲打斷,“真是婦人之見!咳咳咳......村裡都成什麼樣了,要能治早就治了,何至于跑到這慈悲城裡尋醫!”
這夫婦二人本是梧村的農戶,上月下旬村裡突然發了場洪水,整個村子都被淹了,萬幸的是這洪水來得快,去得也快,沒有死人,隻是沖倒了幾間土房。
原以為這災禍就此過去了,哪知時隔幾日,村裡陸陸續續有人生病,這身子骨差的直接一病不起,村裡浩浩蕩蕩辦了好幾場喪事。
村裡的鄧老漢雖然是個大夫,卻是個半吊子,脈診來診去,方子開了一張又一張,藥渣堆成了山,始終不見好,反而更差了,村裡的人一個接一個的倒下,弄得人心惶惶,紛紛往村外逃,這一逃就逃到了離梧村最近的慈悲城,聽說這裡有一位神醫叫南陽先生,想來此人定能治好此病。
可誰曾想,這南陽先生名氣太大,前來求醫的人絡繹不絕,他們在此排了好幾日的隊,起早貪黑,卻連南陽先生面都未瞧見。
男人歎了聲氣,“唉,再等等吧。”
婦人低頭看着磨破的鞋尖,忽然想起昨日在城中遇見的那名高聲吆喝的青衫女子,“相公,昨日那女子說城中發生了疫疠,說什麼會出現頭痛、發熱、咳嗽等症狀,我們該不會是.......”
男人用拐杖杵地,打斷她的話,“胡說什麼鬼話!咳咳咳......我們怎麼可能染上疫疠,你再敢胡說八道,小心我咳咳咳......”他舉起拐杖就要朝婦人背上打去,可手還未落下,就先失了力氣,大聲咳了起來。
婦人吓得縮起脖子,不敢再多說一句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