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噜”爐上成排的藥罐接連冒出熱氣,沐玉手忙腳亂地将熬好的藥汁一一倒進碗裡。
醫館内有幾百人等着吃藥,她從早上忙到中午,一刻都未停過,差點連自己那份藥都忘了喝。
“來人呐!快來人呐!”謝婆婆的聲音從内堂傳了出來,帶着哭腔,顯得格外慌張。
“這是怎麼了?”沐玉聽見動靜,連忙放下藥罐,趕了過去。
一進内堂就見謝婆婆趴在陸婆婆身上痛哭,越來越多的人聽見動靜趕過來。
沐玉快步上前,“謝婆婆發生什麼事了?”
話音剛落,她就瞧見床邊有一灘褐色的穢物,很是難聞,耳邊傳來謝婆婆的哭聲,“沐姑娘,你快看看她,方才我給她喂完藥,她睜開了眼,我以為她終于醒了,沒想到突然吐了一地,接着便沒了動靜......”
沒了動靜?沐玉一驚,趕緊伸手往陸婆婆頸間一探,指下不見脈搏跳動,她心中一緊,又探至其鼻尖,也不見氣息。
糟了!
她焦急大喊:“快,快去叫笙大夫!”
話音剛落,笙禾正好從門外走進來,看着滿室的人,不明所以,“發生什麼事了?”
“阿禾,陸婆婆沒有生息了!”沐玉的話讓她頓時一驚,連忙撥開人群沖至床邊,連氣都顧不上喘,趕緊為人診脈。
指尖觸及之處沒有絲毫動靜,平靜得讓人害怕,時間漸漸過去,笙禾的指尖開始發顫,她取出銀針為人施針,卻發現隻是徒勞無功。
笙長琴趕了過來,同樣的法子再來了一遍,湯藥灌下一副又一副,依舊無力回天。
堂内沒有人說話,壓抑到窒息,不知過了多久,呆滞許久的謝婆婆終于爆發,她跪坐在床旁嚎啕大哭,本就沙啞的聲音更是啞得不像話,像斷了弦的二胡,噎噎咽咽,回蕩在堂内悲凄而蒼涼......
沐玉幾人呆站在一旁,心中愧意難當,她們早該知道會有這一天的,那些湯藥治标不治本,遲早會有人撐不住,卻沒料到,這一日會這麼快,猝不及防到...連一句告别的話都未能說出口。
笙長琴喃喃低語,聲音發顫,“是我的錯,是我醫術不精,沒能研制出治疫的方子,都是我的錯......”
笙禾看着母親自責到捶胸抽泣,心裡難受極了,跟着紅了眼眶,“娘......”
沐玉神情沉沉,低着頭看着腳尖,眼裡卻沒有東西,似乎還沉浸在方才的傷痛之中,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着,指尖深陷進手心,泛起陣陣刺痛。
忽然,身旁風動,她的手被一隻大手緊緊包住,帶着薄繭的指腹撫過她的手心,揉捏着她的指尖,輕輕柔柔撫慰着她的傷痛,她沒有動,貪婪地感受這短暫的溫暖。
淩越之站在沐玉身後,兩人的距離僅一拳之隔,堂内晃動的燭光打在他高大的身軀上,他籠罩着她,好似将她擁入懷中......
——
次日,陸婆婆的死訊很快在城中散開,百姓們人人自危,害怕下一個死的就是自己,人心惶惶,憂思過度,病情不見好,反而加重了。
日月輪轉,又過去一日,明日就是履行約定的日子,南陽濟從成堆的醫書中鑽出來,蓬頭垢面,臉色慘白,毫無生氣,自從得知陸婆婆的死訊,他吓得不吃不喝,終日與醫書作伴,恨不得掏出自己的腦子,奈何天不随人願,他寫了成千上萬張方子,試了無數邊湯藥,依舊沒有成效。
他渾濁的目子右移,突然抓過一旁的藥童質問:“笙氏醫館可有動靜了?”
藥童惶恐,顫顫巍巍道:“回...回先生,那女醫自進了藥室就再也沒出來,也不見有人好轉的消息。”
一聽此話,南陽濟頓時洩了力氣,癱坐在椅上,雙眼無光,喃喃自語,“沒救了...真的沒救了......”
笙氏醫館
“咚咚咚”三聲門響之後,笙禾端着一碗白粥走進藥室,窗外的日光落在成堆的藥方上,照亮了上面密密麻麻的字。
“咳咳咳...阿禾你怎麼來了?”笙長琴持筆的手一頓,一開口就忍不住咳嗽起來。
“娘,就算再着急,也得當心自己的身子,從昨日開始,你就滴水未進,如此下去,怎麼吃得消?”笙禾滿面愁容,苦口婆心勸道:“好歹也吃口粥吧!”
說着,她将碗推了過去。
笙長琴歎了口氣,“唉,我怎能不着急,陸婆婆的死就是前車之鑒,我怕再耽擱下去,不光是其他人,隻怕連你我,自身都難保啊!”
笙禾沉默無言,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麼,突然道:“娘,你可還記得醫書上曾寫到八尺之士,皮肉在此,外可度量切循而得之,其死可解剖而視之?”
她的語氣淡然,卻讓人莫名一顫,笙長琴驚愕擡眼,“你可是要......”
“沒錯,”笙禾的眼睛出奇的亮,“既然從外面找不出法子,那就從裡面試試。”
“此法不妥,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原本火葬就有辱屍之疑,如今又要剖屍,城中百姓如何會接受,若因此研制出了治疫方子,也許還有回旋的餘地,倘若沒有,那成千上萬的唾沫星子就足以淹死我們......”
笙長琴見笙禾的神色愈發低沉,不禁放緩了語氣,撫着她的手,柔聲道:“阿禾,娘知道你是為了救人,可人心叵測,世事無常,娘...娘會另想他法的,好了,粥娘會吃的,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好好睡一覺吧。”
笙禾皺緊的眉心至出門都沒松開,她擡頭看着挂在樹梢的明月,紅唇一抿,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轉身離去,隻留下一抹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