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旁等候多時的沐桃順手接過,将人扛上了肩,轉身往笙氏醫館的方向走去,邊走邊為笙禾打抱不平。
“我算是看明白了,這慈悲城就是徒有虛名,慈悲不慈悲不知道,這白眼狼倒是不少,不求情也就罷了,那惡毒話可是一句沒少說,你是沒瞧見那些人的嘴臉,當初求藥的時候,那一口一個救命恩人叫得可真勤呐,若是知道他們這般恩将仇報,那藥就算扔了,也絕不會給他們!”
沐玉跟在身後連連歎氣,雖然已經見過不少人面獸心的人,也看過不少腌臜事,可今日一遭,還是不免心寒。
她看着自己布滿燙疤的手,搖了搖頭,真是白瞎了她一片真心,更糟踐了阿禾濟世救人的一番善舉。
——
幾聲狗吠在夜色裡回蕩,更夫打着哈切漫步在大街小巷,被月光拉出一條細長的影子,“飕飕”兩聲風響,縣衙上空出現兩抹黑影,似乎是兩隻鳥。
縣衙牢房逼仄漆黑,伸手不見五指,隻有時不時響起的“細細簌簌”耗子亂竄的聲音。
笙禾抱膝蹲在牆角,身下鋪着稀松的稻草,不知放了多久,已經泛起了潮。
“吱嘎”牢門發出一聲輕響,她猛然睜開眼,兩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她雙目驟然一縮,“你們怎麼來了?”
沐玉用從衙役身上搶來的鑰匙打開牢門,“來救你出去。”
牢門大敞,笙禾卻沒動作,她怔怔地看着兩人,震驚不已,她們竟然為了她舍身冒險,劫牢獄!
可是......就算逃了出去,又能去哪呢?無非是被官府通緝,再次被抓回來,還故意連累了他人。
她别過臉,聲音淡淡,“你們的恩情我感激不盡,可我不能走,趁還沒有人發現,你們趕緊離開吧,以免惹禍上身。”
沐桃不解,“為何不走,難不成你真要在這不見天日的牢獄裡待五年?”
沐玉上前勸道:“阿禾,自你被下獄後,笙大夫便跪在衙門前泣不成聲,四處求人幫忙,隻為救你出去,難道你真的忍心留她一人在醫館,日日以淚洗面嗎?”
笙禾抿着顫抖的唇,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小玉,請你幫我轉告我娘,阿禾愧對于她,叫她别再為我費心了......”
她胡亂抹了把眼淚,将兩人推出牢房,強忍着哽咽,“我是不會跟你們走的,别白費力氣了。”她将牢門關上,也再次封住了自己的心。
見人未動,她冷聲道:“你們若再不離開,我就大聲喊叫引來衙役!”
沐桃知道她心意已決,非一時能改變,就在她張口大喊之際,攥上沐玉便閃身離去。
人一走,笙禾失去了所有力氣癱軟在地,淚水決堤而下,她捂嘴痛哭,哭聲卻還是止不住溢出來,又被漆黑的牢房吞沒......
天色剛破曉,集市上的早點攤剛支起來,縣衙緊閉的大門就被人敲響了。
“吱嘎——”衙役揉着惺忪的睡眼從門後探出頭來,看清來人是笙長琴,頓時皺起了眉。
“你怎麼又來了?縣令大人是你想見就能見的嗎?”
“官爺,這您收着,求您行行好,幫我到大人面前說說好話......”笙長琴連忙将錢袋遞上前,她省吃省用半輩子,才存夠五十兩銀子,雖然不多,卻是她全部的積蓄。
衙役貪念一動,正要收下,卻瞧見周圍站了幾名看熱鬧的百姓,臉色一變,當即将人推開,“去去去!當縣衙是什麼地方,縣令大人一向清廉,哪容得你行賄,趕緊走,不然就将你押進衙門!”
笙長琴被大力一推,摔倒在地,手裡的錢袋飛出去,銀子灑了一地。
“銀子,我的銀子!”這可是阿禾的救命錢,她狼狽地爬起身前去撿,銀子卻被人故意踢開。
“啧啧啧,什麼大夫,還醫者仁心?依我看呐,就是披着人皮的鬼罷了,剖了人的屍還不算,這又賄賂起官老爺了,日後還不得幹出其他見不得人的事來!”男人大口嚼着燒餅,含糊不清。
這人是城裡出了名的地痞叫杜老帽,一把年紀了,整日裡穿着一件小袖短衣,袒胸露背,沒個正形,常常調戲良家女子。
笙長琴不理他,繼續撿銀子,男人一腳将銀子踩住,諷刺道:“早就聽說你是個不守婦道的,你若能好好求求杜爺我,也許杜爺一高興,就幫你救出你家那小姑娘!”
笑話,他一常年混市井的老流氓,有什麼能耐,不過是為了占人便宜罷了,笙長琴雖然年過四旬,但風韻猶存,他早就惦記了。
笙長琴擦了把眼淚,突然一把将人推開!
自從她懷着阿禾來到這慈悲城,不知遭受了多少風言風語,每一句都不堪入目,她生下阿禾第一日,便有賊人翻牆,那一日她撐起虛弱的身子,抱着襁褓中的阿禾,蹲在地窖裡躲了一整夜。
她撐了整整二十年,終于将阿禾拉扯大,自疫疠一事之後,她以為城中百姓會善待她們,可不曾想人心難變。
杜老帽踉跄着後退,手裡的燒餅掉了地,感覺丢了面子,他呲着牙就拽起笙長琴的衣襟,怒道:“你弄掉了老子最愛吃的燒餅,今日你必須拿點什麼來還!走!”說着,就扯起人走。
周圍看熱鬧的百姓交頭接耳,很快交織成一則莫須有的謠言。
“诶呀,我就說這笙長琴和那杜老帽有事,你們偏不信,那杜老帽隔三岔五就翻她家牆頭 ,被我瞧見好幾次了......”
“傷風敗俗,這青天白日的,就在這大街上堂而皇之的拉拉扯扯,像什麼樣子!”
......
謝婆婆推着燒餅攤路過,見人圍成了堆,不禁湊上前看熱鬧,一聽講的笙長琴,臉色頓變。
她扯着一名長舌婦的頭發罵道:“你這個沒良心的,在這瞎編亂造什麼呢!人家孤兒寡母本就可憐,看你們把人糟踐成什麼樣子了!人家可是救了你們命的,你們可積點德吧!”
“賤人,敢咬我!”人群中傳來杜老帽的喝罵聲,謝婆婆聞聲望去,就見那笙長琴咬着杜老帽的手不放。
杜老帽疼得呲牙咧嘴,擡腳将人踹開,力道極大,正中笙長琴腹間,她慘叫一聲,向後倒去,後腦重重砸在地上,雙目驚恐一睜,直直望着天,沒了動靜。
衆人頓時一愣,都不說話了。
杜老帽見人不動,有些心虛,踢了踢笙長琴的腳,“欸,少他娘的裝死,快起來!”
人依舊未動,見她腦後淌出一地血,衆人才察覺大事不妙。
“笙大夫!”謝婆婆推開身前的人,沖了過去,連忙将人扶起來,“笙大夫,您怎麼了?快醒醒......”
她摸了一手的血,吓得全身發抖,連忙大喊:“救人呐,快救人呐!”
人命在前,卻無人出手相救,方才還在看熱鬧的人已經四散,那杜老帽更是鞋底抹油不見了人影。
謝婆婆見此一幕,無比心寒,她将人半抱半拉帶上了車,顫顫巍巍将人一路推至濟世堂。
“來人呐,快救人!”謝婆婆敲開濟世堂的大門,叫來藥童前來救人。
藥童進去通報了一番,可出來卻變了一副模樣,“實在對不住,我家先生外出看診了。”
濟世堂從不出診,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怎麼到今日就突然改了規矩?
謝婆婆不知其中龃龉,隻能急得在原地拍膝,她拉着人往笙氏醫館走,卻在半路碰上焦急出來尋人的沐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