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人立刻低頭:“不是我們,是,是……陸相點的香。”
熏香,熏染的是人的氣性。
林佩閉眼默了片刻,仍覺此事有必要計較,把陸洗叫了出來。
陸洗剛見完幾個人,此刻也偷閑,正抱着妞兒給它梳毛。
林佩道:“陸大人喜歡熏香,請在家裡點,不要在這裡點。”
陸洗梳着貓兒脖頸間的長毛,笑回道:“昨日奉旨帶妞兒進宮,陛下大悅,特賞賜志樸香堂的貢香閑禅悅,我想與其一個人私藏,不如同大家分享。”
香的氣味倒是自然清淡,連貓兒都喜歡,也有一說此香通名銜蟬悅,是因之而聞名。
貓兒翻着肚皮,咕噜咕噜打呼噜。
林佩卻隻聽出一個意思——香是禦賜的,誰若要滅,便是對天子不敬。
此事隻得作罷。
林佩淡淡道:“朝南。”
陸洗往南邊看:“什麼?”
林佩指向香爐:“刻獸首的一面,恩師喜歡讓它朝南。”
陸洗微微一怔,旋即笑了,立刻卷起袖子,按林佩的要求一絲不苟地擺好香爐的位置。
——“林大人,現在對否?”
——“再往左一點兒。”
——“現在呢?”
——“差不多,就這樣。”
*
傍晚,老駱照常在林府門口迎接。
林佩道:“老駱,今天時辰尚早,你陪我去一趟後園。”
老駱笑道:“好,好,好。”
林佩到六歲的侄兒房中教導功課,亥時方歇。
老駱喜出望外:“相爺啊,你來這一遭可讓我省去不少心,檸兒現在越來越淘氣,弄得我是焦頭爛額,這下好了,六七天的安甯是有了。”
林佩道:“那是因為我有另一件事交給你辦。”
老駱的笑容立刻消失。
林佩道:“查一個人。”
老駱道:“誰?”
林佩道:“陸洗。”
老駱追着腳步往前:“怎麼又是右相?”
林佩道:“這次給你線索,就從西門外三條巷的志樸香堂查起,看和陸洗有無利益往來。”
二人走過曲廊。
廊下珠燈照着青松。
“相爺啊,老仆老了。”老駱停下腳步,呆呆地看着地闆,“先前你要查右相生平,老仆已經使盡渾身解數,再查恐怕也查不出什麼來。”
林佩咳了咳,裝作不知情,拔起旁邊的松葉。
曾幾何時林府豢養家臣百餘人,在江湖之中也可謂呼風喚雨,那是魏國公為林家打下的基業,林亦甯守着沒有丢,而林佩覺得這樣不合人臣之道,尤其到黨争時期易惹猜忌,便在一夜之間散了所有家臣,讓老駱從堂堂舵主變成了看門護院的管家。
寶劍再鋒利,閑置多時也會生鏽。
老駱道:“相爺,志樸香堂可不是普通人去的地方,進門一炷香至少三千兩銀子。”
林佩苦笑:“一道門有這麼難進嗎?”
老駱歎口氣,掰着指頭算起來:“您兩袖清風,一年俸祿就五百兩,扣除日常吃穿用度,扣除京中人情往來,還有那些來打秋風的親戚,不貼錢已經不錯了。老仆沒記錯的話,公主當年的嫁妝倒是值三十萬兩,都在驸馬府放着,可這親事到底沒成,不敢動。”
林佩:“……”
他都快忘記驸馬府在哪兒了。
松枝眼見快被拔秃。
一陣風來,珠燈搖擺,松影晃動。
老駱按住腰帶,直起身。
方才憨态可掬的老仆,一瞬之間眼中明亮起來。
這樣的老駱,讓林佩陌生。
“相爺,不是老仆賣弄,似陸洗這樣從底層爬上來的人,老仆見的比你多。”老駱緩緩道,“一旦你招惹了他,他将來必會還以顔色。”
林佩道:“我知道,之前收集的線報我逐字逐句地看過。”
江鄱杜淳知縣事後一年被抄家下獄,獄中挨了三百道無赦鞭;
前工部尚書流放幽州途中遇人圍毆,腰被打斷,至今直不起身;
川西給他下毒的鄉紳,在他複出的第一年就被緝拿,被灌腸之後活活吓死了。
這些人在當時的身份地位都比陸洗更高,但無一例外的被陸洗秋後算賬,逃不出凄涼下場。
老駱道:“即便如此,相爺還要冒險去拿他的把柄嗎?”
“不是我要拿他的把柄,而是他已經闖了來。”林佩回道,“現在他就坐在我的對面,再越過去就是皇宮禁地,我是阜國最後的屏障,一步都不能退。”
老駱點了點頭,甩起衣擺,雙膝跪地。
林佩道:“老駱?”
老駱擡起頭,眼神透出堅毅:“相爺若決定了,就請允許我離開林府,讓我召集舊部,放手辦事,我們之間僅以暗号聯絡,唯有這樣,我才有可能與他的手下抗衡。”
林佩動容,反轉手心,鄭重地按住老駱的拳。
他别無選擇。
文輝閣的那一縷柏子香無時不刻提醒着他——青霖之約不到半年,陸洗不顧他的告誡,再次對他的底線發起了挑戰。
他必須盡快弄清楚陸洗到底為什麼要拉攏于染,而這和即将到來的平北朝賀又有什麼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