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萬事都有陰陽兩面,尤其對于曆經十幾年黨争内耗、表面繁榮而實際空虛的阜國而言,這一頭牽起任何一根線都有可能引起另一頭地動天搖。
林佩把手放在攤開的文簿之上,深吸口氣,把大理寺要求複查的那頁揉成團,撕了出去。
這便是他此行的目的。
他要把吳晏舟當時“審案不慎”的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朝會即将到來,如果此案注定要被重審,那麼他希望自己能保全吳晏舟的晚節。
“恩師,過去你總是護着我,怕我被小人算計,被暗箭射傷。”林佩燒掉紙團,拂去桌邊落的灰,“而今我在朝中已站穩腳跟,不再懼怕人言,便輪到我來保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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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會之前,文輝閣的燈火連續亮了三天三夜。
林佩從後湖回來,第一件事便是調出南糧北調的所有資料,沿着運輸的路線一個縣一個縣研究過去,然後圈點标記,拟寫草稿,交代溫迎準備一批公文備用。
閣中大小官吏都被弄糊塗了。
“南糧北調不是進行的好好的嗎?”溫迎道,“近兩年西域與吐蕃也沒有戰事發生,為何如此着急準備這些公文?”
林佩道:“備用而已,用不上最好。”
溫迎道:“急嗎?”
林佩道:“不急,能在天亮之前弄完就行。”
衆人一陣沉默。
說是不急,可這樣的緊張氣氛此前從未有過。
“大人,明日大朝,難道不是為方尚書請功,為李布政使正名,慶賀廣南宣政取得成功麼?”溫迎看了看右邊屋子,小聲道,“我想不通,咱們熬着就算了,為何右相也在這兒熬着?”
“他有他要忙的。”林佩端起茶杯,潤了一下口,“我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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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文華殿望朝。
天邊逐漸從深藍轉為淡金,宮阙樓宇浸在霧氣之中。
林佩和陸洗二人肩并肩通過左掖門。
靜鞭三下響,天明霧散。
文武官員排列整齊,衣冠拜冕旒。
——“衆卿平身。”
朱昱修坐在龍椅之上,董嫣照舊坐在珠簾之後。
隻不過這次,禦案多擺了一隻青玉鸠車,車轱辘會轉,是小皇帝最近喜歡上的玩具。
林佩預咳一聲,開始奏事:“自年初至今,禮部宣政使團抵達廣南,調度廣南都司、廣南布政使及十二州之民力,耗時四月,從十王府手中收回廣南政權,重整地方之治,功成圓滿。”
奏本為禮部、兵部、戶部、吏部、刑部合奏,内容包括朝廷和十王府談判的結果,以及新編之後廣南各州縣戶口、官員、土地、海港、官辦及私營作坊的情況。
朱昱修道:“賞。”
賞賜方時鏡之物是一對祥雲麒麟國寶墨。
墨香千裡,世代流傳。
方時鏡叩謝聖恩。
林佩停頓片刻,繼續道:“陛下,前任廣南布政使李良夜乃受朝廷派遣至地方為内應,如今廣南之治恢複,當交還烏金牒,臣請恢複其從二品官職,留京聽用。”
李良夜在殿外等候多時,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念響,深吸一口氣,正衣冠上殿。
烏金牒由上下兩塊青金組成,左右标注日期和頒發公署,上面雕刻牒文的标題,解開卡扣才能使兩塊青金分離,正文則寫在嵌入其中的一張絹帛之上。
朱昱修看到禦印,點了點頭。
李良夜撲在地上,脊背顫抖。
朱昱修對太監道:“扶李愛卿起來。”
李良夜泣不成聲:“謝……陛下。”
而後,幾個小太監跪地用袖子擦去了金磚上的涕泗。
衆人稱道不已。
林佩退回文官隊列,下一刻,陸洗邁步出列。
二人衣袍摩擦而過。
林佩在餘光中看到陸洗微揚的唇角。
“廣南收複,聽說當地重審的冤假錯案就有數十起。”陸洗道,“可見這次宣政是真正落到實處了,可喜可賀。”
朱昱修拿起鸠車推着玩:“右相在誇左相的差事辦得好嗎?”
陸洗笑道:“是啊,左相辦得好,臣今天要提的案子,若十王府還沒就範,可昭雪不了。”
朱昱修:“什麼案子?”
陸洗擡起頭,字字铿锵有力:“三年前高州知府鄭冉沖常平倉一案。”
殿中一陣安靜。
随後百官小聲議論起來,不知情的人探讨為何要提此案,知情的人回憶當年情形歎息不已。
于染神色微變。
似經過了激烈的内心鬥争,他終于擡起頭,把目光投向陸洗。
——“請苦主入殿陳冤。”
傳喚響起。
懷生身穿素缟,低頭從文武官員中間的過道走到禦前,一扣三拜首,雙手托起血書。
燭火燒起的熱浪模糊了少年的身影。
朱昱修揉一揉眼睛。
“陛下,太後。”懷生道,“草民之父鄭冉三年前因被十王府迫害含冤而死,死不瞑目,今聞朝廷收複廣南,各州重審陳年冤案,父親托夢而來,望陛下和太後還鄭氏一門清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