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暗色墜在了樹影縫隙間,難見五指的夜幕中驟然傳來道細長的蟬鳴,第一聲的尾音拉得極遠,接續處宛若被扯到極緻幾欲斷裂的藤蔓,最後竟隐隐透出股悲戚感。
一陣急促的腳步在叢林間響起,清脆碎裂聲自混亂中冒出,無人注意的蟬鳴戛然而止,細微的餘音如煙一般飄飄渺渺地往四周蕩開。
嘈雜遠去片刻,樹間才探出一個東張西望的腦袋。确認無事後,李四兜了兜往下墜的布袋,将其在腰間扯緊,他摸着黑下樹,不一會便潛進山腳的一戶住宅中。
“剛剛那是什麼動靜?我們不是隻抓了個普通的築基修士?”
李四給自己倒了杯水,咕噜咕噜灌下大半後才開口,“湊近聽了,跟我們沒關系。好像是治神山那個誰……,姓姜,他劍丢了。”
“姜遼?乖乖,怎麼一把劍就引起這麼大陣仗,他現在不才築基嗎?”
李四将嘴裡的水垢呸出去,憤憤道,“誰知道呢,那些大宗門身上不樣樣是寶貝?尤其這姜遼,這一屆築基修士中就數他名頭最大,掉根頭發絲指不定都要引起轟動。”
他想到什麼,突然揚起下巴朝角落裡問道,“喂,你也是來參加大比的,說說,姜遼那劍跟你這把比,哪把厲害一點?”
一時間,屋内幾人的視線都往那處彙去,帶着十足十的好事意味。
堆疊的木椅後捆了個人,身着紅白道袍,腳邊橫了把通體湛藍的劍,劍身平滑無痕,反出的流光在劍尖彙成細細的一點。衆人的目光先被劍折出的光華吸引,随即又被引着落到另一處的亮點中,仔細一瞧才發現是那修士的眼睛。
亮光在黑眸中聚焦,似要溢出更奪目的星痕來,眼球仿佛被灼燒一般,李四忙移開了視線,這一眼便又回到了劍上。方才四溢的流光頓時黯然失色起來。
“破天,”遊木栖施施然地靠在那,身上的道袍被束仙索纏得七零八落,她卻不覺狼狽,等所有目光都再次投來時,才将話說完,“這把劍的名字。”
“破天……”有人喃喃兩句,音量倏地拔高,“你說這劍叫破天?”
“怎麼一驚一乍的,王五,這破天名氣很大?”
名為王五的散修咽了口唾沫,突然卑躬屈膝地跪伏至地,将那寶劍捧起,細看之後确認心中所想,他眼裡迸出的光瞬間比那劍還要亮眼,“這劍曾經的主人是……烏舟真人。”
屋内氣氛頓時微妙起來。
五百年前,赤白宗烏舟真人頂住幾名化神修士之壓,以元嬰之境一劍破開天幕洞窟結界,釋放上古靈氣,開啟成神時代。據傳那結界由上古大能親手設下,烏舟真人一劍可謂開天辟地,朝她施壓的幾位化神均被斬于劍下。
她用的那把劍,便名破天。
王五愛不釋手地撫摸着劍身,剛碰上指腹便被寒涼侵入,滲人的冷意直直浸沒骨髓,他一頓,沒收回手,眼底光彩更甚,“确是好劍。”
李四這才注意到遊木栖身上赤白宗的道袍,詭谲蜿蜒的紅色分明隻占小小一片,卻似乎要将其餘的白一道染紅,他上下打量這修士一眼:“你與烏舟真人是何關系?”
遊木栖大大方方任人打量,全然沒有身為階下囚的局促,隻把頭一點,說道,“家師。”
“我們為何信你?”
遊木栖哎了一聲,“也可以不信嘛,我很好說話的,信與不信,都行。”
問話的散修瞪她一眼,行什麼行?知不知道她的命現在在誰手上?
氣歸氣,可這番插诨打科的底氣倒讓餘下的人又信了幾分。
五百年前那一劍雖驚天動地,但此後烏舟真人卻如蒸發一般消失在衆人視野裡,關于她去向的猜測衆說紛纭,但無一得到證實。
王五沒想到随意抓的一個築基修士竟有這等身份,更沒想到一把名劍就這麼随意被人揣在身上,無半點風聲傳出。
不過……之前她腳邊的劍有這麼亮眼嗎?這個念頭隻在腦中閃過一瞬便消失了,因為有人開口道,“那這劫……咱們還打不打?”
師從烏舟真人,又背靠赤白宗,确實不是尋常散修能招惹的。他們隻是在修仙界大比前渾水摸魚,從一衆修士中抓了個最平平無奇的家夥,哪曾想會遇到這麼個情況。可世上多的是人幹這種行當,怎麼偏偏被他們遇上。
手上的劍沉甸甸的,哪怕他築基後期的修為舉着也費勁,王五緊盯着劍,沉沉的目光又掠向那個角落。
遊木栖不閃不避,姿态閑适,好似斷定他們不會下手。
李四掀起眼皮,在這時開口,“我們抓人時分明都瞧見了,你道元不穩,乃殘缺之兆。”
修士一生共有兩次淬體塑身的機會,築基一次,成嬰一次。受修為限制,築基淬體往往九死一生,道元也會破損,嚴重影響後續修行,元嬰淬體則平穩得多,若非必要,很少有身體殘缺的修士會在築基便背水一戰,尤其是這種……大宗門。
王五頓時便反應過來,略帶陰邪的目光掃視着遊木栖,而後咧嘴一笑,“還以為有多不好惹,如此看來你在宗門中也沒受什麼重視。”
是了,若像那姜遼一般,隻怕才将人擄到半道赤白宗駐地便亂了。面前這人不過堪堪築基修為,命好入了大宗門,得一寶劍罷了。
遊木栖對這話不置可否,她偏了下頭,似乎隻是活動活動脖頸。
“烏舟真人是死是活尚未定論,但現在你的命朝不保夕可是鐵闆釘釘的事實,”王五對這劍愛不釋手,蹲下時都緊緊抱着,眉目間的狠色直直攥着遊木栖的眼睛,“你最好識相點,别耍什麼心眼。”
“赤白宗居四大宗門一位已有千年,”遊木栖揚眉,“我身為赤白宗弟子,會沒留點手段嗎?”
王五面色一滞,手中的劍幾乎要墜到地上。
“若真有那麼厲害,你怎麼輕易就被我們抓走?”
黑色眼眸極輕地眯了下,遊木栖爽快道:“技不如人嘛。”
李四突然反應過來,“……我明白了,是窺視鏡!”
修士死後升起的窺視鏡,在于讓其背後之人知曉劫殺者樣貌身份,此後數年不死不休。王五瞬間面如菜色,烏舟真人性情乖張,就算她真如傳聞那般成了廢人,以宗門之力收拾他們幾個也綽綽有餘。
在場幾人臉色更難看了。窺視鏡升起後,哪怕他們跑得再快,也快不過元嬰真人的神識,身份必定被對方探得一清二楚。
背靠宗門,确實好過當個飄零的散修。這次也怪他們倒黴,随便一抓就是親傳弟子。别人那些殺燒搶掠做下來,可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
王五的牙齒被咬得嘎吱作響,好一會才開口:“你是不是料定我們不敢殺你?”
遊木栖視線從容地掃視一圈:“你們當然可以放了我。”
“你休想。”
“沒講完呢,”遊木栖慢慢勾了下手指,視線在前面幾人的喬裝扮相掃過,“我已記住在座各位的身形音貌,今天若沒死成,來日我必定拼盡全力往上爬,然後……你們死定了。”
王五面部肌肉狠狠一抽,“你不過築基初期……”
“背靠大宗嘛,總有辦法的,資源、人脈,是該好好利用。”
“可我們分明沒對你做什麼!”有人忍不住嚷道。他們不過來打個劫,中途這修士渴了還是他跑去取的水,除了束仙索,她受過什麼苦?!怎麼會有這麼睚眦必報的正道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