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霁的手,最終緩緩松開了。眼看熊爹鑽進了馬車裡,宇文霁趴在地上,繼續哇哇痛哭,淚水在他臉上的泥和血裡,沖刷出了一道又一道溝渠。
趙匕輕蔑地嗤笑了一聲,也坐回車裡了。
這一回,宇文霁能目送熊爹離開了。徹底看不見隊伍了,宇文霁方才從地上爬起來。他一轉身,相熟了的叔叔伯伯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同。
——過去看他是金娃娃,但現在看他,是金山。
宇文霁一張嘴,發現嗓子哭嘶啞了,他咽了口唾沫,努力扯着嗓子道:“收拾戰場吧。看看到底是誰,竟敢襲擊我爹?”就咬死了是有賊要害我爹!
“喏!”衆人轟然應了一聲,整齊散開去收拾戰場了。獨馬憤沒去,而是從馬上摘下一個水囊,單膝跪倒,雙手遞給了宇文霁,“請大郎潤喉。”
宇文霁接過,一口下去差點沒吐了。皮囊裡不是水,也不是奶,竟然是馬奶酒。這年月就有這玩意兒了?
他憋住氣,強迫自己灌下去了,還特别暢快地一抹嘴唇,啞着嗓子道了一聲:“好酒。”
馬憤咧着嘴笑了,宇文霁暗道,以後必定是要自己帶水,受不了這個。
他本想也跟着去處理戰場,也是學一學,但馬憤帶走皮袋子拿回來了一個馬紮,讓宇文霁坐着就好。黑鬃也自己溜達過來了,站他旁邊低頭吃草。衆人整理了戰利品就陸續送過來,宇文霁的面前左邊堆起來了人頭,右邊堆起來了兵刃,他自己的兵刃也都從戰場上找着,擡回來,陸陸續續挂在黑鬃身上了。
宇文霁就跟歪七扭八的人頭對視,他很詭異地發現:我不怕了,不惡心了。
當然也沒啥熱愛,就是……平淡。看它們跟看着旁邊樹枝石頭沒啥區别,沒有好惡之感。
他們這邊差不多處理完的時候,官道上出現了一個人影。一直陪着宇文霁的馬憤立刻上馬,一路過去,把人拎過來了。
這人也是個長衫人,但一身狼狽,細看還有點眼熟——趙匕的門客?
宇文霁噌地站起來了,真有賊襲擊我爹?!在前頭劫擊,這人是回來送信的?
馬憤立刻道:“大公子安心,大王無恙,這人是給他主家趕出來的。”
宇文霁松一口氣,坐回去了。
“小人木茄,木季斂,見過大公子。”木茄匍匐在地,“原為趙匕幕僚。”
宇文霁手扶膝蓋,瞟着木茄,一位寒門士子。
前世很長時間裡,宇文霁也和很多人一樣,認為寒門就是普通人的門第,就跟他以為清流是清白官員的自稱一樣。
後來才知道,寒門,人家也是“門”,是落魄貴族。清流則指的是“清貴一流”,最初指的是世襲官員。
“你可是坐騎出了毛病?自己選一匹,追趕你的主人去吧。”宇文霁指着那些無主的馬。
丕州大量養馬,這隔壁栖州賊人的坐騎自是比不了丕州軍的軍馬的,但放在外頭,也算不錯的坐騎。
“大公子仁善。”
“……”宇文霁額頭青筋跳了一下,但木茄尚且匍匐在地,說話間嘴唇開合都能把泥土吸進嘴裡,自是沒瞧見他的表情。
“小人已被趙匕逐出使團,還請大公子給小人半刻鐘,細聽緣由。”
“說吧。”
宇文霁知道木茄是幹什麼的了——自薦的。
他讓趙匕給趕出使團,這年頭,若不是宇文霁他們尚且在這兒整理戰利品,木茄可能就無聲無息地消失掉了。丕州可是豺狼虎豹全都有的,丕州以西的鹭州,還有大象和犀牛,如今正是完全不愁森林植被的時代。
食肉動物現在都聰明了,見到大隊的人就躲,可看見單人就知道是送上門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