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從牆上揭下了一張通緝令,然後獨自踏上了逃亡外加尋人的征程。
那張通緝令上畫的是一個滄桑的中年人,看起來面目和善,叫申卓,好奇怪的名字。
我其實并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被通緝,但這并不影響我去完成這個任務。
我叫趙澤訣,從小在這顆星球長大。
這裡滿目瘡痍,堆砌滿了被其他星球稱為“垃圾”的東西,我們就住在由大型垃圾建造的房屋裡,每天幹的最重要的事就是“拾荒”,在翻不到底的,仿佛無窮無盡的地面裡尋找可以入口的東西生存。
直到前些日子,飛船上的人在這裡最醒目的“垃圾”柱子上貼了通緝令。
那個柱子不知道在這裡存在了多久,上面都是些斑駁的痕迹,無論是飛船上的還是我們都沒辦法移動。
之前在我們這裡還不是很混亂的時候,負責統治我們的家夥給我們定下了一個規矩,他将巨型房子分成了一片片區域,叫它“社區”。
所有的社區都圍着這個大柱子,他說如果有什麼很重要的事情的話就寫在柱子上,這樣所有的人都能看到,都能來搭把手。
後來他不在了,也沒有人再去維持秩序,這裡重新歸為了混亂,可這大柱子的功能卻留了下來,隻不過我們很少在上面尋求幫助,這意味着我們是暴露坐标的“活靶子”,很容易被找上門來掠奪。
這就是這顆星球。
那些駕駛飛船的人跟我們不一樣,他們穿的比我們好,吃的也比我們好,據說是上面派下來看管這裡的。
自打我記事起那個飛船就浮在星球的上空,母親說我們必須遵守他們的規則,不然就會消失。
字面意思,所有違抗他們命令的人我都再也沒有見過。
他們會時不時地在中央大柱子上貼一些我們叫任務表的東西,每當這時我們都會很高興,因為會有報酬,雖然算不上多,可相比每天苦苦找尋卻得不到幾口食物和水的我們來說已經是絕世美味了。
他們給的東西也不會發出難聞的味道,不會酸嗆的辣眼和難以下咽,也不會在吃完後難受的就地翻滾。
隻是幹硬難以下咽而已,要比我們掘地三尺好得多。
長久生活在這裡的人是沒有過多的道德心的,我們信奉用拳頭說話,可能這一秒是你揭下了任務表,下一秒就會被人搶去換取食物和水源,也可能你好不容易拿到了那些東西卻沒有辦法帶回家。
那是一天淩晨,光微微的照射在狼藉的地面上,因為昨晚吃了不太慣的食物所以難受的我沒有睡着,正巧就目睹了有人從飛船上下來在柱子上貼上了那張紙。
于是我穿好衣服蹑手蹑腳的跑過去揭下,卻不料這一幕還是被人看到了,不得不開始了東躲西藏。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意外的跌入了一個大坑,支撐點像是被我踩到了,上層的垃圾像雨滴般砸落堵住了出口。
我本以為自己會被淹沒在這片海裡,卻沒想到它們僅僅是堵住了口,這裡像是什麼小型藏身點一樣,頂部被幾根木架子支撐沒有被壓垮,我就靜靜的坐在這裡,聽着上面隐隐約約的傳來聲音。
“不見了?這小子跑哪去了?”
我屏氣凝神靜靜的等着聲音遠去,卻聽見微微發着點弱光的前方發出氣若遊絲的呻吟。
在那裡我見到了一個皮肉腐爛的人,他的容貌幾乎無法被辨别,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好的地方,不遠處還聚集了一群青灰色長滿膿疱的蟲子對其虎視眈眈。
我知道他命不久矣,生活在這顆星球隻要身上有大面積的創口就一定會被感染。
苟延殘喘的活着也無非是多受些痛苦,倒不如早些離去。
我摸着自己身上為了捉拿申卓帶的小刀,難得的熱心發作想送他一程。
可他見到我來,那雙暗淡的眸子卻奇異的亮了一瞬,非要拉着我給我講一個故事,說是什麼銘記先驅尋求“生”的故事。
“生”?
那是一個對我們來說很虛幻卻又現實的字眼,我正是因為“生”才來了這裡卻險些“死”,申卓沒找到反而跌進了這個深坑。
想着反正一時半會兒自己也出不去,外面那群眼饞着自己揭下的通緝令的家夥也不一定走遠,我在不大的小洞裡勉強找了塊沒什麼尖銳物品的地面盤腿而坐。
示意這個即将咽氣的可憐人開口,趁着我僅存的累贅的同情心還沒有消散。
2.
我在這顆星球長大,字是母親教的,用着之前人不知道從地下哪裡翻出來的破舊冊子,就這麼一直一直傳下來。
她是我們社區的老師。
字是被她歪歪扭扭的寫在找到的闆子上的,當作筆的工具也有很多,什麼碎玻璃片刻出的棱角分明的字,木棍蘸着散發臭惡氣味的水寫下的扭曲字體,沾了污泥的石頭劃下的生硬的痕迹……
當時我們的社區還不是那麼混亂,相對應的人與人之間也還能處朋友。
小孩總是有些好奇在身上的,我不止一次指着天空中的飛船問母親:“媽媽,那是什麼?”
她也會含着淚,用粗糙布滿老繭和細碎劃痕的手拍着我的背,輕聲告訴我:“是……”
也不知因為她的聲音過小還是我當時還小,最後那個字聽得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說的到底是“生命”還是“神明”。
但總歸我知道,他們一定是很厲害的,因為他們在天上。
天上好啊,不用每天在垃圾堆裡冒着被劃破皮膚傷口感染的風險找食物。
當時的我還并不清楚他們沒有吃的是怎麼活下來的,隻知道目光可及的那裡住着一群掌管我們“生命”的“神明”。
在這顆星球上的人都不長壽,母親也難逃這個宿命,她閉眼前把我叫到由早就被臭水浸濕發出怪異味道的紙殼做成的床頭,用咕囔不清的聲音告訴我:“天上的是負責來看管我們的,為了讓我們活着。”
站在她床前我沒忍住淚水浸濕了臉,一邊哽咽的應着一邊努力接着、舔舐着我自己流下的淚。
不能浪費,這可是難得的不那麼刺激的水源。
母親她已經看不見了,睜開的眼睛渾濁發青,污膿順着眼眶沿着她的臉淌下來,卻還是努力想往我這裡湊,她形若枯槁的手死死的拽着我,嘴裡再說的話我已經聽不清了。
于是我母親走了。
離開了這顆令她困苦一生拼命掙紮的星球。
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突然覺得這才是“生”,我的母親離開了這場人間煉獄投奔了“新生”的懷抱。
但我不願意。
母親沒教我們太多東西,隻是讓我們認識些字,這就夠了。
在深不見底的“垃圾礦坑”裡我意外找到了不少破舊書頁,零零碎碎的也懂了不少新東西。
——不要寄希望于缥缈虛無,而要把機遇攥在手裡,落到當下。
這句話是我從找到的書裡看到的。
我突然有了個大膽的念頭。
當時我有三個朋友,我們四個一起聽着我母親的課長大,時間長了也都混熟玩到了一起。
那時候還小,四個人也曾無話不談,我還未發芽的念頭很快就被自己傳到了他們耳朵裡。
少年心性總是一腔熱血,一句話一合計一碰拳,就定下了一個志向。
人生到底苦短,但我們四個要去天上看一看,趁着現在我們的眼睛尚且明亮,還沒有被刺激污染失去光彩。
我們要去親眼看看那天上人間與這地下煉獄的區别,然後改變這一切。
母親閉眼前的話我仍記得,她說:“活着就好,能活下去就好。”
她說:“天上的是負責來看管我們的,為了讓我們活着。”
我想我跟母親理解的“生”不太一樣,她想的是“生存”我卻想要“生活”,不是像現在一樣每天苟延殘喘擔驚受怕,而是跟那些天上的人一樣自由自在。
可這事又說來容易,我們沒有什麼上去的法子他們也不會下來。
“咱們搭一個頂天的梯子上去吧!”尤恩說。
“我們沒有那麼多的材料,而且我們也搭不了那麼高。”我反駁。
“咱們也造一個船吧,飛上去找他們!”牧淺說。
“可是我們不會造船。”我再次當了個掃興的人。
“我們可以學啊。”她指着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來書,指着那張塗鴉飛船圖片。
3.
學習那些圖畫用了我們太久的時間,于是很久之後我們四個人造出了一艘……獨木船。
好在我們四個最後還是上去了,不是以探訪者的身份,是“苦力”。
飛船上的尊者或許看到了我們亵渎的舉動,又或許這是單純的勞力不足趁順手把我們帶了上去,總之我們是去到了天上。
在那天我終于知道我隻存在母親口中的父親去了哪裡,星球上那些消失的鄰居去了哪裡。
彼時的我們大約是十八九的年紀,從此暗無天日。
曾經熱血滿腔試圖憑一己之力攪動風雲,現如今長久的蹉跎早就磨平了棱角隻稱道是“年幼無知”。
李雲庚是第一個妥協的,在我們終于摸清了飛船布局計劃逃出去的時候将我們當成了投名狀,谄媚的搓着手跟在他們身後,嘴巴一張一碰定了我們的罪行,企圖換取他的命。
于是來人一高興擡手,在李雲庚眼巴巴的目光下賞賜了點殘羹剩飯,徒留我們憤怒的瞪着他離開。
這些年飛船上會推行教化,我們也跟着學了點東西。
原來母親的辛苦教誨,前人手手相傳的破舊書籍在這裡是那麼容易就能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