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聖四十一年冬。
南宮千裡到殷府剛半月,殷啟明便因不滿大興黨和魏慶豐之間的黨派之争牽涉無辜頗衆,幾次上書進谏彈劾未果,于是憤而辭官歸田。
殷九九便離開了生活了九年卻仍未知其貌的京城順義府,跟着父親出發前往老家豫天府。
殷九九躲在書房書架後面偷吃東西的時候,聽到爹爹跟厲叔叔說:“看來朝廷是容不下我了,魏慶豐那個奸臣是絕對不會輕易放過我的,我打算明天便上奏請辭,然後立刻動身回豫天府老家。你和我走得如此近,魏慶豐小人之心,以後你定要萬般小心。”
她聽得一知半解,爹爹的語氣也是沉重異常,但是她知道,這對于她來說無疑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回豫天府的馬車上,殷啟明是一臉的凝重,南宮千裡仍舊是一副别人都是他殺父仇人的表情,隻有殷九九,已經開心、興奮得找不到東南西北了。
這是她有記憶以來第一次踏出家門,第一次呼吸到外面世界的新鮮空氣,沿途的一切風景對于她來說都有着異樣的新鮮和吸引。
北方的冬天單調又枯燥,除了冬日裡特有的枯敗凋零,一路上偶爾也還是能見到些零星綠色景緻,穿過樹林子的時候也總是驚擾到一些覓食的小動物,每每看到這些殷九九總要興奮好一陣子。
中午休息的時候,殷九九便總想着要去追尋那些小動物的蹤迹,無奈蘭嫂總是跟着她,在她耳朵邊唠叨着這也不許去那也不許去,她好不容易趁着蘭嫂一個不注意,這才獨自偷溜了。
走着走着,聽到前方有叮咚的水聲,并且有寥寥霧氣升起,殷九九一陣好奇,便頭也不回地奔了過去。
撥開雜草,一汪碧潭就這麼映入眼簾。
一邊是一人高的雜草,一邊是怪石嶙峋、山體陡峭的險峰,将這汪潭水與凡塵俗世隔絕開來。
碧色的潭水,墨色的山石,筆直的水杉立在潭水之中,湖心是一個小島,島上隻一座古樸的小木屋,窗扉緊閉,也不知是否仍舊有人居住。
沿着灘邊的碎石走過去。
說來也怪,在這個時節,外面均是寒冷幹燥,這裡卻溫暖濕潤,因此在通往湖心木屋的回廊入口處仍舊開着好些紅紅黃黃的鮮花。
殷九九停在入口處吸了口氣,甜香立時充滿胸臆,她忍不住伸手摘了一朵,手指卻傳來尖銳的刺痛,鮮血迅速在她的指尖凝成一顆紅豆般大小的血珠。
這花嬌豔似玫瑰,卻也像玫瑰一般帶刺。
不過殷九九也不是怕疼的人,手指在衣服上一擦,便仍舊高高興興地踏上木制回廊,朝着小木屋走去。
門上沒有落鎖,殷九九伸出手試探着想要敲門,卻被身後一道突兀的男聲吓了一跳。
“哪裡來的小姑娘,敢闖到我的屋子裡去。”
聲音低沉冷硬。
殷九九轉過身,本以為會看到一個精神的中年男子,沒曾想卻正對上一張詭異可怖、毫無表情的白色面具。
那人竟然坐在一個木制的輪椅上,面上戴着個白色的面具,隻在眼睛處留出兩個窟窿,兩道明顯冷漠的視線自那窟窿後面射出來。
殷九九也甚是膽大,僅微微一愣,便笑嘻嘻道:“這是你的小木屋嗎?我隻是想要看看。我剛在那邊摘了朵花,送給你吧。”
她将那朵嬌豔欲滴的鮮花舉到他的面前。
那戴面具的男子隻微微掃了一眼那花,卻并未接下,問道:“你親手采的?沒被刺傷?”
殷九九毫不在乎道:“小傷口。”
那人卻冷冷一哼,沒再理會,徑直從她的面前經過,進了屋。
“你一個人住在這裡嗎?”她跟在那人屁股後面也踏了進去。
“我不是一個人,有好多好多的人正在陪着我。”那人的語氣突然變得詭異而森冷。
殷九九不懂,這屋子這麼小,一眼便看全了,明明就隻有她和他兩個人,哪來的好多人?
那人見她一臉懵懂,便來到屋子一角的鍋前,掀開冒着熱氣的鍋蓋道:“這裡面是清炖人骨湯,旁邊這鍋是紅燒人耳朵,屋子後面還風幹着一塊去年的人大腿肉,等會我還可以做一道油焖童子肉,你說,是不是有很多人正在陪着我?”
殷九九被他的話吓得一愣一愣的,待看到那鍋熱湯裡若隐若現的好似确是人手,終于再忍不住吓得“哇哇”大叫着,頭也不回地跑了。
看着殷九九越來越遠的背影,面具人蒼白似雪的手不由得越握越緊。
“若我們的孩子還活着,也該這般年歲了,雪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