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他們離開醫院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
臨走前陳轲的爺爺并沒有如願醒來，但醫生說情況暫時穩定了，這麼多人圍在急救室外面也不是個事，安排好護工之後一大家子就原地散了。
林宥安跟着陳轲去單獨找了醫生，醫生全程面無表情，瓶底厚的鏡片後是漠然到有些呆滞的眼睛，他對着陳轲搖了搖頭，然後說：“其實，去不去ICU的結果都差不多。”
陳轲沒有說話，隻是牽着林宥安的手倏地收緊，林宥安感覺到了，用另外一隻手覆上他們牽着的手，輕輕地，權當安慰。
“家屬要有心理準備，這個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醫生的目光從電腦屏幕上移開，頗為嚴肅地對他們說，“老人家情況好的話，明天就能醒來，你們家屬有空多陪陪。”
林宥安看向陳轲，他對醫生點了點頭，也說了謝謝，表情還算鎮定，隻是嘴角微微發着抖，透露出一點他的不安和迷茫。
兩人走出醫院，街邊的路燈全都亮着，春夏之交的夜裡還有些涼意，林宥安問：“接下來……怎麼辦？”
“嗯？”陳轲的表情還有點恍惚，他定了定神，給林宥安一個安撫的微笑，雖然看起來有些勉強，“回家吧，也不用在這等着，明天我再過來。”
“嗯，我是說，你現在去哪裡？”林宥安問他，又急忙接上下一句，“去我家吧？這麼晚了，直接去我家吃飯吧。”
陳轲一怔：“現在？”
“嗯，現在。”林宥安故意開玩笑道，“不是想見家長嗎？”
陳轲體驗了一把什麼叫風中淩亂的感覺，表情變了變，最後也忍不住笑了出來，點頭同意：“那就去吧，也算今天的KPI了。”
“嗯哼。”林宥安打了車，順便通知林先生和李女士有人要來吃飯。
兩人：？？？
陳轲腦子裡紛亂的事情總算是被林宥安一招出其不意打出一個通路，從坐上車開始，他就控制不住緊張的心情，路上遇到個減速帶颠兩下都能把他的心髒震出喉嚨。
林宥安以為他還在為爺爺的事情難受，挪到陳轲身邊，輕聲說：“其實……老人家自己是不是都知道。”
陳轲闆着的肩膀一松，靠在椅背上，歎了口氣：“是，他早就和我們都說過，可是……”
林宥安從來沒見過陳轲這麼六神無主的樣子，很想抱抱他，但礙于兩人還在出租車上，隻能小心翼翼地拉住對方的手輕輕拍着：“可是沒人能狠心做這個決定，大家都理解。”
“明天爺爺應該就醒了，有什麼決定讓他自己做吧。”林宥安說着，用力握了握陳轲的手，“冷嗎？你的手有點冰。”
“嗯，”陳轲看着他，沒有别的表情，但眼睛很亮，“有點。”
林宥安突然不好意思起來，想把手收回來：“那你自己放口袋……诶！”
陳轲抓着他的手，一起塞進了他外套的口袋裡，并且對着林宥安露出一個很無辜的笑來。
等兩人在林宥安家門口站定，等他掏鑰匙開門的時候，握了一路的手才松開，林宥安小幅度地動了動手指，總感覺有些麻了。
門被打開，裡面是明黃色的光和飯菜的味道，陳轲看着林宥安先一步跨進去，遲疑了可能就幾秒鐘，就聽見一個男聲說：“诶你朋友呢？”
林宥安正換鞋呢，聞言一擡頭，看見陳轲還站在門口，看上去多少有點可憐，就伸手拽了拽他的衣服，扭頭和他爸說：“這不就在這呢嗎？這麼大一個人你怎麼看不見？”
林先生不滿：“你怎麼自己先進來？”
“那拖鞋呢？沒拖鞋人家怎麼進來啊？”林宥安毫不留情地反擊。
李女士圍着圍裙從廚房裡沖出來，對着父子倆翻了個毫無保留的白眼：“吵吵什麼？陳轲你快先進來，拖鞋等阿姨給你拿。”
“哎喲你不做飯呢嗎？”林先生攔住她，很是殷勤，“我來拿我來拿。”
“你能知道在哪？”李梅懶得理他，“礙手礙腳的，還有你啊林宥安，有你這麼突然帶人來的嗎？家裡什麼都沒準備，連菜都沒有了。”
陳轲終于找到機會說話，乖巧插嘴：“阿姨，是我突然決定的。您看，我也空手來的，實在是打擾了。”
“這是什麼話啊，”李梅把拖鞋交給林宥安，又風風火火地跑回廚房，一邊跑一邊說：“小林子，快來端飯了！”
林宥安無奈地和陳轲對視一眼，陳轲拿過鞋子，笑着說：“你去吧，我自己會換鞋。”
“你還想我給你換鞋？做夢呢。”林宥安沖他撅起嘴，但語氣還是笑着的，結果轉頭就被老林毫不留情地敲了腦袋，“嗷……爸幹啥啊！”
“不像話啊，趕緊去廚房。”老林催他，然後對陳轲抱歉地笑了笑。
陳轲也回了笑，但心裡緩緩打了個問号，多少有點摸不清情況。
等幾個人坐到飯桌上，陳轲才看見了老林遞過來的燕國地圖。
老林先是張羅着給大家夾了一圈菜，然後在三人或震驚或迷茫的眼神裡，輕咳了一聲，拿胳膊肘捅了捅李梅，用刻意壓低但人人都聽得見的音量說：“诶，這就是你那個閨蜜的兒子是不？”
李梅：“是，怎麼了？你今天晚上怎麼怪怪的。”
林宥安也插了句嘴：“今天藥沒吃啊爸？”
“呿，”老林沖林宥安嗤了一聲，又看向陳轲，熱切道，“小同學啊，你是林宥安的同學嗎？”
“算是學長。”陳轲放下筷子，端正道。
“哎？學長啊。”老林臉上浮現出一絲明顯的失望，瞅了瞅一臉狀況外的林宥安，又說，“年齡大點應該也行……”
“你嘀嘀咕咕說什麼呢？”林宥安也放下筷子，眉毛打着結看他爸。
老林沒理他，而是繼續和陳轲說話：“那小陳啊，你認識林宥安的女朋友嗎？”
“……啊？”三個人同時“啊”了一下，整整齊齊的，倒是莫名把林父吓了一跳。
“不是你們湊什麼熱鬧？我問小陳呢。”林父不滿道。
小陳久違地感覺到了尴尬：“……呃，這個……”
林宥安和李梅對視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說：“你都和他說了什麼了？？”
李梅沖林宥安擠擠眼睛，安撫兒子示意他别急，對老林開了口：“我說老林你是不是妄想症犯了……”
老林生氣又委屈，打斷他老婆的話：“還不都是因為你！别以為我不知道你給他夜不歸宿打掩護！還說什麼是學校裡的事情，你覺得我能信嗎？我們讀大學的時候不也是玩這套的？”
林宥安大呼冤枉：“……我沒有！”
“爸爸媽媽又不是攔着你找對象。”老林撇嘴，“但你敢做不敢當就有點過分了吧？你還是不是男人了。”
林宥安和陳轲對視一眼，林宥安不合時宜地想，我是男人沒錯，可你要的“女朋友”也是男的怎麼辦……
“咳，叔叔，安……林宥安他不是那種人。”陳轲想笑但不敢，隻能忍着被林宥安拿手指猛戳大腿。
老林也一臉不贊同地看他：“你們男孩子現在還學會互相包庇了？現在網絡上的風氣都是被這種行為敗壞的！”
“诶诶诶，還上綱上線了。爸，你沒喝酒啊？”林宥安不解地看着他，“怎麼就喝多了呢？”
“哦對對對，酒！”李梅從桌子底下摸出一瓶紅酒，“咱們喝點吧？”
老林簡直百口莫辯：“不是……你們……”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老林不情不願地被灌了酒，雖然喝的時候悶悶不樂，可好在他酒量卻不怎麼樣，沒喝多少就又開始叨叨：“唉，這事兒你媽比我早知道，我就想不通，為什麼你不願意和爸爸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