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頭,看着他。
高琰避開她的眼神,“乘月,你明知道,我不娶你,是為你好。”他喑然開口,“我會向父皇請旨,讓他免除你我的婚約,你尋個良婿,好好過完自己後半生吧。”
徐乘月眼底的清輝黯然失色,嘴邊露出一抹苦笑,還以為,從戰場上回來後,他便會遵循聖旨,與自己完婚,沒想到,她還是等不到。等了這麼多年,居然等來這麼個結果。
她徐乘月又不是沒人要,她有自己的驕傲和自尊,身為徐家長女,她不會讓别人輕易看到自己的懦弱。
“太子多加小心,乘月告退。”在淚水奪眶而出之前,她擦過他身側,離開了桃花園。
太子歎了一聲,離開徐府,去了宴春園。
*
高琰和李遲意走到亭子裡。
“聽說程先生負傷不醒,徐淮也受了傷?”李遲意問。
“嗯,”高琰點點頭,“你得了空,也去看他一眼,這小子在南方時總念叨你,”
李遲意冷笑,“是在罵我吧?”
太子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我就不去看他了,再說我看兩眼也不見得就能讓他立馬亂蹦亂跳。”李遲意說。
“……”高琰無語。
兩人不再談此事。
高琰說:“昨日,我去宮裡見了父皇,他的病情,看起來,似乎撐不了多少時日了。”
李遲意點點頭,皇上的病情,他一直都是知道的。
高琰:“這三個月裡,你接連鏟除裕王兩名大将,幾乎是廢了他左膀右臂,是好事,可眼下皇上病重,翰林印又落入了李青雲手裡,後宮被宋後牢牢控制在手中,旁人輕易不能見皇上一面,看來,她是想強行讓父皇,另立裕王為太子。”
李遲意說:“隻要太子你還建在,她想廢了你,也沒那麼容易,哪怕她掌控了朝中多數大臣的嘴,可畢竟太子你的血脈比裕王正統,宗室不會答應,除非你死了,實在無人接替皇位。”
高琰問:“你覺得,裕王接下來會有何動作?”
李遲意落了一顆棋,劍指西方。
宴春園西廂房,一個丫鬟像往常那樣,給床上躺着的老夫人翻身,然後用杜若蘭教給她的手法,給老夫人按捏腿腳,等做完這些,她端着從雁回堂取回後煎好的藥,一勺一勺地送到老夫人的嘴邊。
今天這藥喝得格外的快,沒一會兒,就下去一大半,就在丫鬟心生疑惑時,床上的人突然咳嗽出聲,藥汁也被咳出了嘴裡,有一兩滴濺到了丫鬟的手上。
丫鬟這才猛然驚醒,這時床上的人睜開眼,悠悠轉醒,那丫鬟像見了鬼似的,“啊——”地驚叫一聲,飛也似地沖了出去,邊跑邊大喊,“醒了,醒了,來人啊,醒了……”
榮伯一把拉住埋頭猛沖的小丫鬟,“大呼小叫地幹什麼,今日有貴人來,你這樣成何體統。”
小丫鬟一見榮伯,連忙抓住他的衣袖,氣喘籲籲道:“夫,夫人,醒,醒了,”
“夫人醒了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嗎?”榮伯還以為這丫鬟說的是杜若蘭,揮着手催促道,“老夫人的藥喂完了嗎?還不趕緊幹活去,”
丫鬟不松手,此時終于緩過來,急道:“榮伯,正是老夫人醒了。”
榮伯聽完愣在當場,回過神,提衫往□□跑,想了想,又往東廂跑,來回兩下,他對丫鬟說:“你去告訴縣主,我去找将軍。”
“好,”兩人分道而行,都撒丫子跑起來。
榮伯一把年紀了,真正跑起來,竟不比那丫鬟慢多少,很快便到了□□。
此時李遲意和太子正在賞花。
太子說:“這園子,你住得可還習慣?”
李遲意點頭:“環境不錯,很安靜。”
太子說:“我皇姐,也是一個喜靜的人,所以選了這處宅子,作為自己在宮外的府邸……”提起皇姐,太子悲從心來。
“二十年前,也是南陽,水患過後,疫病四起,她不遠千裡,從北至南,深入水患重災區,安置災民。鼓舞人心,甚至人手不夠,忙不過來時,她會親自去分發糧食,煮湯煮粥,照顧病重災民,”太子眼角沁出淚水,“都是我沒用,她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我,為了給我積攢好名聲,她撫慰百姓,結交朝臣,幫我穩固太子之位,可惜,那一年,她去了就再沒回來,”
“她怎麼了?”
“她感染疫病,永遠留在了南陽。”
在民間,凡是對百姓有大功德的人,無論是女子還是男子,百姓們都會在他死後,為他歌功頌德,封神建廟。
長公主也不例外,她死後葬在南陽,百姓在她的墓前立了碑文,并為她廣修廟宇,三十年間,她的公主廟已經遍布大厲國的大江南北。
“她的屍首之所以沒有回京,百姓希望她留在南陽庇佑一方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宋皇後鼓動皇室宗親,說她身感疫病而死,這樣的身子入祖陵,是對高氏先祖,列祖列宗的亵渎……”高琰哽咽,幾乎語不成句。那時他十二三歲,對這一切都無能為力。他知道,宋皇後要除掉他身邊所有人,包括他,後來,皇上為了保住他這個兒子,以監軍之名,将他送到了邊關。
“這秋千,是你做的?做得不錯,”兩人走到秋千架前,太子已經許久未與别人提起過這段往事,今天是長姐的忌日,走進宴春園,看到李遲意與她有些相似的面孔,沒忍住,話就多了些。
李遲意見怪不怪,太子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了,以往在邊關軍營,喝醉了也是這樣,稀裡糊塗的話一大堆。不過倒是第一次從他口中聽到關于長公主的死。
李遲意不知如何安慰,唇角微動,幹巴巴地道了聲:“節哀。”
這時榮伯急匆匆趕來,“太子,小将軍,老夫人醒了。”
太子是知道他有一個卧病在床的娘親的,聽說昏迷多年,現下居然醒了。心道今日自己倒是來得巧,竟能撞到這種奇事,于是跟着兩人前去看一看。
這邊杜若蘭聽說人醒了,“嗖——”地一聲從床上驚坐而起,幾乎是竄下床,鞋也不穿,就往東廂跑,蓉兒在身後提着鞋子追,“娘子,你好歹把鞋穿上,地上涼……”
要說李遲意他娘醒來,這世家最高興的人,除了杜若蘭,還能有誰?畢竟她守着這人守了那麼多年,在李遲意回來前,她可以是說寸步不離。
現在聽到她醒過來的消息,她能不高興嗎,心裡又驚又喜,又忐忑,怕是假的,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