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半年之久,南陰的疫病才總算控制住,不再蔓延,這時,公主腹中的孩子,月份已經很大了,她讓我用了催産的藥,提前一個月,把孩子生了下來,本以為,等孩子平安生下就好了,誰知,”孫蓮突然低聲啜泣起來,“她生子時有刺客闖進來,要殺她,我抱着剛出生的孩子,攙扶着她逃了出來,可惜沒走出多遠,長公主就堅持不住倒下了,眼看是活不成,她讓我離開,帶孩子走,自己卻往平安坡爬去,那裡埋着不少感染疫病死去的人的屍體……之後,我連夜帶着那個孩子逃跑,剛到南陽地界,就聽說了長公主感染疫病主動投身平安坡自亡的消息……我還沒到青蓮鎮,半路上就昏迷了,此後發生何事,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孫蓮說完痛哭出聲,扶身在杜若蘭肩頭,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長公主生下的那個孩子在哪兒,自不用說,便是站在大家眼前的李遲意。
房中幾人都回不過神來,李遲意聽完臉色有些蒼白,而太子,用一雙噙着淚水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榮伯更是‘嗚嗚’地哭出了聲,他哭舊主慘死,也哭蒼天有眼,讓她的兒子活着回來了。他就說,這小子肯定是他的小主子,實在太像了,他是看着長公主長大的,李遲意與她年輕的時候,脾性和生活習性簡直一模一樣,不愛甜,也不喜苦,蓮子粥裡不要蓮子,也不能放糖,就喜歡吃個沒滋沒味兒的。還有那别人聞着都說香的臘梅,偏生她與他都覺得臭不可聞,那嫌棄的神色和說的話,都一模一樣。
他就知道,他不會認錯,榮伯“咚”地一聲雙膝跪地,他跪的是舊主在天之靈,也跪新主回歸,仰天高聲道:“老奴,恭迎世子回京。”随後伏地磕頭。
其餘仆人見狀,也紛紛跪地,齊聲道:“恭迎世子。”
李遲意沒有說話,這是他的身世,旁人可以說接受便接受,是因為沒有發生在他們的身上,可他卻是真實地身處在這個境地當中,他一時無法接受這個真相,繞過衆人,轉身離去。
長姐雖死,但還留有一子尚在眼前,且這個孩子還多次救了自己,雖為年輕後生,卻骁勇善戰,現今更是當朝權臣中的中流砥柱,甚至自己還一度想認他為義子,高琰不知這是什麼天大的機緣,才得以讓他與自己的侄子是這樣相認的,心裡不免有些激動,想追上去,卻被一雙手攔下了。
杜若蘭對他說:“殿下,給他一點時間吧,”這屋中所有人,都不如杜若蘭了解李遲意,她知他自小便性格偏執,如果強逼着他認下這個身份,隻會适得其反,隻有讓他自己好好想明白了,不管他願不願意做回世子,她都支持他,畢竟長公主就是被人害死的,他本就身處漩渦,加上這層身世,隻會讓他的處境更加艱難,如果可以,她倒是希望這個真相永遠不被揭露,以免招來更多記恨,徒增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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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走後,杜若蘭叮囑宴春園上下,未得宮裡的消息前,不得将此事宣揚出去。她知道,太子肯定是去進宮,把李遲意的身世,禀報皇上了。
暫且等太子的消息,再做打算。
李遲意來到□□槐樹下石桌前,坐着,一坐半晌,直到天黑。
聽到腳步聲,李遲意這才驚覺,自己已經在樹下待了許久。
見是杜若蘭,他面目放緩,不像之前的苦大仇深,他也不是那麼不能接受自己的身世,隻是,他還想着,如果體内的蠱解了,他要帶杜若蘭遠走高飛,可如果他是皇室中人,那他還怎麼帶她走?
“你覺得,此事我該當如何?”李遲意幹癟着聲音,有氣無力。
“我也不知道,”誰知杜若蘭會這麼說。
李遲意這下更郁悶了,耷拉着頭。
“我小時候,每次做不了決定,便會摘花瓣,數單雙,讓老天爺幫我做決定,”杜若蘭從旁邊摘了一枝條迎春花,對他笑道,“這樣,我摘到單數,那你便認祖歸宗,回歸皇室,摘到雙數,那你便打死不認,繼續做你的李遲意,怎麼樣?”
李遲意雙眸含笑,點頭道:“依你。”這笑裡多少帶着點兒寵溺,看得杜若蘭忍不住雙頰發燙,微微側過身去,不與他對視。
“那我開始數了,”說完,她摘下第一朵花瓣,嘴裡數着“一”,緊接着花瓣在她指尖接連落下,“二、三、四……十五。”随着最後一片花瓣翩然飛落,杜若蘭輕聲道:“是單數。”
李遲意不依,“拜關公祖師爺,都得擲七籌,你這才一次,不夠。”
杜若蘭又扯下一支迎春花枝條,當着他的面兒,再數起來,“……十八,十九,十九瓣,”她無奈道,“還是單數。”
李遲意不信這個邪了,自己也摘了一支,不多不少,也是十九瓣,仍是單數。
就在他還要繼續時,杜若蘭拉住他的手,輕聲道:“回去吃飯吧,菜涼了,榮伯還在等我們。”
李遲意不知為何,雙眼有些發酸,他反手牽起她,走向飯堂。
杜若蘭指着桌上那道鹿耳菜,說:“這是我做的,許久沒下廚了,你嘗嘗,好不好吃。”
她滿懷期待地看着李遲意,她記得,他喜歡吃她的菜。
杜若蘭胃口不佳,吃了幾口,便放筷看着他吃,他吃相斯文,自小便是這樣,哪怕再餓,也不會狼吞虎咽,看他吃飯,都是賞心悅目,她不由想到,如果有一天,他們可以回到青蓮鎮,把杜家老宅買回來,一家三口幸福的團聚在一起,該有多好。
李遲意伸筷夾起一片木耳,放在嘴裡細細咀嚼。
其實杜若蘭的廚藝一向不好,甚至,還不如他做菜好吃,但是不管她做得再怎麼難吃,他都會毫不猶豫地把飯桌上的菜席卷一空。
這次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