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講完了,但蔣昭依舊什麼話也沒說,盤昌坐着實在受不了了動了兩下,脖子上的痛感又出現了。
蔣昭說:“之前那個阿嬸,幫我叫過來一下。”
盤昌對着外面喊了幾聲,沒過一會兒,一位駝着背,頭發花白的奶奶走了進來,這是盤小楠的媽媽,盤浣。
蔣昭試圖在這張臉上找到些什麼,但可惜的是,上面的皺紋已經遮住了所有,沒有一絲和覃序南相似的地方。
“她會說普通話嗎?”
盤昌搖了搖頭,但盤沅卻突然出聲,是一道嘶啞的幾十年不曾開口的聲音:“會。”
盤昌不可置信地轉過頭,這位阿婆自從盤小楠走了之後再也沒說過話,現在一說話還是比自己都要端正的普通話。
蔣昭挑了一下眉,指了指門:“你先出去,我和這位奶奶好好說說話。”
盤昌還想說些什麼,蔣昭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嘴上,雖然笑着,但眼睛裡面的威脅之意沒有減少半分,他隻好出去并關上了門。
“盤小楠是自己逃走的嗎?”
蔣昭在自己那兩個字上發重了音,盤沅點了點頭,沒等蔣昭繼續問,就用嘶啞的聲音講了一個故事,和盤昌嘴裡完全不一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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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浣的前半生是悲劇的集合,喪父喪母喪夫,直到生下了盤小楠,她的人生走向了正确的道路。
盤小楠自從生下來就一直很乖,母女兩個人一起相依為命,再苦的日子也能過下去。
得知自己女兒被選中為守秘人的那刻,盤浣心裡有種隐隐的不安,這種不安持續了好幾年,但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曾經同樣被選成守秘人預備人選的盤昌自從那一刻開始對家裡就惡意滿滿,總是用陰沉沉的目光盯着盤小楠,這些,盤浣都知道,但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做,隻能緊緊盯着盤昌。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盤小楠開始在家裡偷偷教自己普通話,盤浣知道守秘人的規矩,最開始慌張地拒絕,連續一個月沒和女兒說話。但女兒一直堅持,盤浣也就答應了,這樣學了好幾年。
某一天盤小楠回來的時候,盯着盤浣的眼睛問了一句話:“媽,你覺得我們現在這樣是正常的嗎?”
盤浣說不出來哪裡會不正常,這麼多年大家都是這樣過來的,對于女兒的問題,盤浣不知道怎麼回答。
那種不安的感覺在盤浣心裡越來越嚴重,終于,那一天到來了。
27年前的一個下午,整個村都因為鎮蠱人的到來而燥動起來,盤浣也不例外,盤小楠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把盤浣叫回了家。
講到這裡的時候,盤浣歎了一口氣,那麼多年過去了,她還記得當時女兒臉上那副嚴肅的表情。
“媽,你還記得我當初問你的那個問題嗎?”
盤浣心裡從早上起來就一直沉甸甸的,聽完沉默了一下,艱難地說:“記得。小楠你怎麼突然又問了?”
盤小楠低頭看着自己的媽媽,眼睛裡亮晶晶的:“媽,我準備從這裡逃出去……”
“逃出去!?”
“沒錯,媽,我們這樣的生活是不正确,永遠隻困在一個地方,我想去外面看看。”
“外面不是你每周都和你正叔一起出山了,那樣還不夠嗎?”
盤小楠認真地回答:“其實我在外面有了一個很喜歡的人。”
“不成不成。小楠你聽我說,這樣你也不行的。”
盤小楠:“一年了,阿昌為了守秘人的位子會幫我瞞過正叔,外面也有人接應我,媽你别擔心,你等着我,等着我來接你,這一天不會太遠的。”
盤浣一把拉住了她出門的手,盤小楠撒了一把粉末過來,等再有意識的時候,盤浣隻看到了女兒留下的那串手鍊,而村子裡也亂了套了。
再後來的記憶,就像是一場永遠的噩夢。
盤正當晚立刻開祠堂剝奪掉了小楠的守秘人身份,盤浣攔了又攔,甚至跪下求盤正再等幾天,沒準小楠就會回來了。
蠱山盤瑤那麼多年都世代居于山中的原因,是因為除了守秘人,其他人沒有辦法走出這座山,每個人身上從出生開始就有一個詛咒,離開山的族人會因為遠離了蠱山而死亡。
最終盤小楠還是沒有回來,盤昌成為了下一任守秘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愧疚的緣故,這些年他對盤浣也挺好。
從女兒被宣布不是守秘人的那一刻開始,盤浣再也沒說過一次話,村子裡所有的事情也不參加。
上一次祭時,從其他的嘴裡聽到了有外人闖進了村子裡,盤浣死寂了27年的心又跳了跳,她撥開人群也湊熱鬧似的去看那個外人。
那雙熟悉的眼睛,盤浣一下子就知道這個人是誰了,這是小楠的孩子,可還沒等她做些什麼,那個鎮蠱人就把那個孩子給殺了。
盤浣一直是一個軟弱的人,過去讓小楠别出村,現在能做的也隻是給那個可憐的孩子挖個墳。她偷偷摸摸跟在擡屍體的人後面,看準了扔下去的位置,等祭時一開始,趁村裡人都不會在外面走動的時候,盤浣帶着把鐵鍬就在山上開始找屍體。
她明明記得自己已經把那個孩子埋進土裡了,但當第二天再去那個地方的時候,那個孩子的屍體不見了,家裡的鐵鍬也不見了。
盤浣坐在家裡等了好幾天,終于等到了盤昌叫人來找她。
她想,失去了女兒,又失去了女兒的孩子,自己還在害怕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