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衛不染再次出來時,時躍将凍瘡膏丢給了他:“治凍瘡用的藥膏,自己抹一下?”
衛不染将這小小一罐藥膏捧在手裡,遲疑了一會兒,才問道:“這個……從哪兒來的?”
時躍:“順路買的。”
“你那雙手,再不抹藥膏,凍瘡就會爛開流血了。”
衛不染垂下頭,小聲道:“那……這個……多少錢?”
這一根筋的孩子,這時候還不忘記賬呢?
時躍簡直氣得想笑。
但他還是順着衛不染的話,随口編了一句“路邊買的,九塊九”。
衛不染“唔”了一聲,再次退回浴室,給自己上藥去了。
等衛不染這次再出來,時躍打了個哈欠,本想說“上床睡覺吧”,突然想起點兒什麼——
恰在這時,他的肚子咕噜叫了一聲。
他一拍腿:“哎呀,泡面!”
*
泡面當然變成了一坨。
時躍用叉子攪拌兩下,有些愧疚:“泡過頭了。”
房間裡隻有一張桌子,衛不染坐在時躍對面,已經拿起叉子低頭吃了起來。
他吃得很香,仿佛碗裡不是什麼軟塌塌爛糟糟的廉價泡面,而是真的放了大塊紅燒牛肉的爽滑勁道手擀面——就像包裝封面上畫的那樣。
隻是,他左邊的劉海過長了些,随着動作都快碰到面湯了。
時躍自己吃了兩口膨脹成兩倍的面條,一面在心裡感歎真難吃,一面提醒衛不染道:“頭發掃進碗裡了,得撥一下。”
衛不染擱下叉子,将頭擡得高了些,卻沒有立刻動手。
時躍剛想要伸手幫他把頭發撥開,對方的身體立刻往後退了一下。
時躍馬上縮回手,心道這小朋友還是怕人碰自己。
不料,衛不染卻以蚊蚋般的聲音,小心翼翼地解釋着:“我……我是怕你被我臉上的疤吓着。”
時躍皺了下眉:“哈?”
衛不染原本就因為吃面而泛紅的臉,又湧起來些血色。
他咬着嘴唇,嘀咕道:“大家……都嫌這個疤晦氣。”
不管是在代有成家,還是在學校,都沒有人願意正眼看自己。
在食堂吃午飯的時候,有人坐到自己對面,再擡頭看見那道疤,都會“哎喲”一聲,端着餐盤就走了。
時躍“啧”了一聲,找出一個小号的黑色長尾文件夾,走到衛不染身旁,用食指撩起了他的劉海。
他能感覺到,少年的身體明顯的顫抖了一下。
他“警告”道:“别亂動啊,小心打翻了泡面。”
果然,被這麼一“警告”,衛不染一動不動了。
時躍将衛不染的劉海往後草草一梳,用文件夾給他夾住了。
他松開手,退後兩步欣賞自己的“手藝”。
此時衛不染的臉已經由紅轉白,手也攥緊了。
他緊張地望着時躍,連大氣都不敢出,唯恐這人臉色驟變,面帶輕蔑地說出“太醜了,跟古代被刺了字的犯人一樣”。
結果時躍眼睛一彎:“多好啊,這下就不耽誤吃飯了。”
說罷,時躍坐回桌旁,繼續吃那碗快要變成碎面渣渣的泡面。
衛不染也拿起叉子,往嘴裡送了兩口面。
但他還是忍不住,小聲問道:“你、你真的不怕?”
時躍吞了一口面:“怕啥?”
他想了一下了,拿起旁邊的手機,邊吃邊打開了一個遊戲。
他找到這個遊戲的捏臉界面,遞到衛不染眼前:
“喏,你看這個——‘面部刺青選擇’。”
“臉上搞個刺青,很酷的!”
“這遊戲裡挺多人都這麼選了,還有人選成滿臉花紋的。”
他盯着衛不染,突然笑了:“還别說,你這疤痕,真的和刺青差不多。”
“你要是特意把它露出來,再裝出個很拽的表情,那周圍的人一定認為你是酷哥——而且是很帥的那種!”
說真的,衛不染的臉雖然蒼白瘦削,面頰有疤,嘴角有傷,但五官都出奇的端正,将來長開之後想必顔值不低。
衛不染知道時躍是在說玩笑話,并不敢将這樣的話當真。
即使如此,他的胸膛裡,還是有種陌生的、讓他無所适從的暖意。
一定是泡面太燙了的緣故。
他想。
但他還是嗫嚅着,說出了從未對其他人說過的緣由:“這個疤痕……其實不是一直就有的。”
時躍:“哦?”
衛不染:“我小時候沒有……後來病了一場,臉上就有疤了……”
時躍:“原來是這樣。”
好奇怪的病。
他把剩下的幾坨面三兩口吞下肚,又喝了點兒高油高鹽的面湯,一抹嘴道:“現在醫學很發達的,美容也很發達。”
“等你再大些,要是那時候覺得這個疤痕很有個性很喜歡,就留着;要是自己不喜歡,就去做個除疤手術。”
“總之,随你自己心意就行。不要有什麼心理負擔。”
衛不染再次覺得,胸膛裡的那股暖意在翻騰、竄動。
這股熱意,甚至一路上竄到了鼻腔,惹得鼻子都在發酸。
他慌忙低下頭,雙手捧起面碗做出喝湯的模樣,将所有的表情都遮擋了起來。
*
該睡覺了。
房間裡隻有一張一米五的床。
衛不染表示自己可以打地鋪,當然是被時躍給否決了。
關燈前,時躍直白地告訴衛不染:“我睡覺不太老實,要是胳膊打到你,把我推醒就行。”
關了燈,時躍穿着他的卡皮巴拉睡衣往枕頭上一倒,沒兩分鐘就睡着了。
快天亮的時候,他聽見“砰咚”一聲,慌忙坐起來——
呃,衛不染被自己給踹到床下去了。
這瘦骨嶙峋的小孩兒,正坐在地上揉眼睛呢。
時躍把人抱起來放好,咕哝道:“明天就換個雙人間。”
說完,他眼皮一阖,又睡着了。
剩下衛不染抱着被子,在黑暗裡睜大了眼睛:明天?
也就是說,明天,時躍還會和我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