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修是個很矛盾的人。
童年四處周轉寄人籬下的日子，他學會怎樣對所有人擺出可愛的笑臉。從小到大的所有老師、同學，哪個不喜歡他呢？
可在這背後的，是他過分的敏感、多疑，他總能察覺到事情陰影中的一面。
比如望帝念中的種種細節，比如此時他一言戳破了牛頭馬面的謊話。
他倆根本不是地府派上來的……相反，他們是那個惡魔的手下的話……
他們很可能是地府的叛徒。
果不其然，話音剛落，牛頭馬面眼神一暗，牛英俊伸開手掌，一種奇異的波動彌漫開來，霎時，黑霧籠罩住這小小的房間。
羅修往後撤了幾步，貼到了牆壁上，再退無可退。
馬潇灑也不再裝作碎嘴逗哏。
“啧，如果不是确認了你就是尊上大人留下的後手，我倆在下邊就應該弄死你。”
怪不得他倆不會認為玉佩主人宮無間是阿修羅的後手……因為他們早就确認了宮無間是地藏轉世……
地藏把他們尊上關起來，那麼自然是敵人。
羅修咧咧嘴角，有些尴尬：“既然知道我是你們尊上的後手，那這是做什麼……”
“你應該察覺了吧，無論是黑霧，鬼犬，還是陽間這些幻境——‘念’這名字倒是很有逼格——都是地府對付大士的手段。
“在這點上，我們與地府利害一緻，但不代表我們就可以信任他們——還有你。
“當時崔判官應該給了你什麼東西吧……交出來。”
羅修明白過來，這是要刑訊逼供了。
牛英俊施展的黑霧與那念中黑霧一模一樣，他二人又本是鬼差……
也就是說，這間房間被暫時布置成了簡單的念境，内外相隔，宮無間他們察覺不了這邊的動靜。
馬潇灑召出一柄鋼叉，寒芒閃閃，指向羅修。
“不說的話就是一死，我二人随時能回去冥間，哪怕下到地獄，也會折磨你到你說出來。”
羅修噗嗤一聲笑了。
牛頭馬面橫眉倒豎：“你小子笑什麼？！”
羅修的笑還是那樣，可愛可親，可牛頭馬面從這笑容背後察覺到了一點殺意。
那是絕對上位者的不屑與諷刺，是幕後操盤手的得意與驕傲。
牛頭馬面從這笑容中……感覺到一點……熟悉……
“你猜我要是死了……宮無間會不會放過你倆？”
“他還是個凡人——”
“凡人也是會死的，等他回歸冥間，覺醒了前世記憶與神通，你猜他會怎麼樣？”
……
牛頭馬面不知道。
雖然此時他倆咄咄逼人，但實際上在地府他倆也是最垃圾那一挂的。
如果不是當年的機緣巧合，怎會被那位魔尊作為棋子。
果然……這是一個無解的局。
他倆知道崔判官告訴了羅修某些事，可作為鬼，他倆無法搜魂。
“宮主任快處理完了吧——阿嗚。”羅修甚至打了個哈欠。
馬潇灑很是無奈，拍了拍牛英俊，牛英俊把黑霧收回，念境撤去。
“看你小子表面上白白淨淨，沒想到比我倆還黑。”
“彼此彼此。”
“也罷，尊上大人不可能找個白癡當手下，你這家夥越腹黑，咱們計劃的成功幾率就越大。”牛馬二人坐回座位，使勁抻個懶腰，灌了幾大口水。
不知是他倆真這麼認為還是精神勝利法……總之牛頭馬面對羅修沒再動手。
牛英俊皮膚黝黑，此時竟也臉色蒼白，看來羅修賭對了，布置這種簡易的念境消耗極大，他倆根本不可能維持太長時間。
這時，正好聽見小海在對那個外國佬拳打腳踢。
“話說，崔判到底說了什麼内容啊？”
啧，怎麼還想着套話。羅修搖搖頭。
“啧，再怎麼說咱哥仨也是統一戰線的。”
“咋，你倆随便說兩句我就信，我還說我就是你們尊上本人呢你們信不信。”
“哈哈哈……”馬潇灑尴尬笑兩聲，不再說話。
從今往後，那紙條的内容就是羅修挾制他倆的手段之一，雖然羅修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崔判官塞給羅修那個紙條，确實被他帶出了冥界。
但他沒有如崔判官說的那樣，交給宮無間。
他本性裡不相信任何人，隻相信自己。
他查過那四個古字：
“獅象之功。”
不解何意……
……
宮無間處理完那個吸血鬼，回到練功室中。
三人的氣氛好生奇怪，空氣中還有他讨厭的某種感覺。
“抱歉，你們先随意看看吧，羅修，你把拳譜發給二位，先在這裡練着。”
那吸血鬼是外國人，裝作普通遊客混了進來。如今出了這麼大的事，宮無間他們是無權處置桑格琳的，需要走很多途徑辦很多手續……
想到這裡，就是宮無間都有些頭疼。
其中最頭疼的……還是他背後那個“公爵”勢力。
修行這種事，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上帝的歸上帝，昊天的歸昊天。
如今吸血鬼一族摻和過來……
三少爺那邊說他們能查到線索，隻能先等待了。
……
剛剛還生死相逼來着……
羅修掃了他倆的二維碼，加上好友，感覺還是有些尴尬。
話說他倆剛來人間幾天，怎麼就有微信了？
牛馬二人同樣也委屈死了。
宮無間就像一座雲霧背後的大山，明知道山就在那裡，可還是害怕什麼時候山會倒下來。
羅修把拳譜轉發給二人，就沒再搭理，自顧自去一邊擺開架勢練拳。
最開始是紮馬步，然後——
“錯啦……”
羅修回頭瞪他倆一眼。
然後環抱……
馬潇灑實在繃不住了。
“停，腳尖向前，下蹲……”
“不對，是這塊發力。”
……
羅修怪異地看向二人。
已經練了一下午了，牛馬二人一直在給羅修糾正動作。
期間宮無間回來看過幾回，很是意外，表示牛英俊馬潇灑教的非常标準，叫羅修好好學……
牛英俊和馬潇灑搖搖頭，表示我倆可不是跟你套近乎。
他倆在地獄蹉跎無數萬年，那些武林高手的魂都見過不知多少個了……好吧，就是忍不住。
地獄那不是人呆的地方，是鬼呆的地方。
牛頭馬面來到人間，對一切都感到驚奇。
尤其是這些鮮活的人……
“往上擡。”牛英俊又糾正了他一處動作錯誤。
按照他倆的指導，動作果然更加順暢有力……
白天，他和牛馬跟着宮無間，學習那些繁複的理論知識規章制度，在各部門之間來回。
下午，他就在練功室裡練習那套拳法，宮無間當然有自己的工作要做，哪裡能一天陪着他？這時候就是牛馬來指導他。
喂，我才是前輩啊！！！
這段時間，牛英俊和馬潇灑二人再沒單獨找羅修說過什麼，扮演着一無所知的凡人同事角色。
羅修也一直保持着一種詭異的沉默，既沒有告訴宮無間那紙條的内容，又不告訴他牛頭馬面的真實身份。
時間這樣流逝，過了七天。
不知是不是打拳的緣故，羅修确實感覺到身體越來越活絡，睡眠也越來越安穩。
伴随他整個人生的那種幻夢，也越來越少……
……
…………
每天夜裡，羅修一個人躺在床上，總是不禁回想這段日子的奇幻經過曆。
人間、地獄……
羅修隻是覺得很累……
月亮漸漸爬升，他在反複重疊的迷思中睡過去。
“魂兮歸來……”
“魂兮……歸來……”
誰的魂，又要歸去何方？
那道飄忽的聲音一直在召喚着自己。
這個聲音……好熟悉……
是自己的聲音？
“噗哈……呼……呼……哈……”
羅修再一次被這幻夢驚醒。
這次的夢無比真實，而夢裡的他又無比清醒。
那種緊緊貼着軀體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