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韌憤憤道:“遲早有一日我要打徐耀祖一頓。”
戚雲福點頭應:“該打,徐耀祖真壞,徐姐姐都死了還要遭他罵。”
丘璇看透了人性,譏諷道:“他才幾歲,哪裡就會平白無故對徐大姐兒生出這般大的惡意,孩子都是跟着大人學的,他娘容不下徐大姐兒,整日責罵苛待,他有樣學樣,自然也會如此。”
賠錢貨,賤胚子這樣的話,哪裡是一個孩子能曉得的。
看夠了徐家的笑話,南山村衆人繼續幹活去。
起早貪黑地忙過幾日,二十畝水田全部收完,打完,教闆車拉去曬谷場,每日輪着值守,等縣衙的農事官下村來登記了收成。
南山村從懶漢重點觀察村變成了最值得表揚的豐收村。
每年的晚稻收成都要比早稻差些,正常良田一畝能出二石糧食,晚稻一畝隻有一石半左右,而今年南山村二十五畝水田,稱得糧食在八十餘石,和早稻的收成相差不離。
可見就沒有貧瘠的地,隻有不想種田的懶漢。
農事官激動得面色潮紅,大肆表揚了一番南山村,并讓其他村子向他們學習。
居村長笑眯眯地看着豐收的糧食,覺得村中景象已然翻了一番,待糧食按照人丁分完,便宣布要辦一場豐收宴,慶祝今年的豐收和犒勞一下大家這小半旬的辛苦。
既是要辦豐收宴,戚毅風便做了幾個索套,帶上弓箭,和吳鈎霜一起進了山,準備在入冬前打些狐狸皮和獾子,順便給豐收宴添道肉菜。
過了農忙,已到十一月末。
家家戶戶都開始儲存過冬的物資和糧食,嶺南這邊冬日的冷是刺骨,雨絲不斷又吹着鑽入骨縫裡的冷風,箱籠裡的棉被藏了一年,發黴又潮濕,若是沒日頭曬,便隻能拿炭火盆慢慢烤着。
戚毅風後頭又進了幾次山,趕在大雪封山前,獵到十多張狐狸皮,他自留了一張給戚雲福做狐毛圍脖,其餘的都鞣制了拿去縣裡換銀子,采買過冬要用的物什。
冬衣,棉被,還有湯婆子這些都得買,戚毅風一時買得多,還吆掌櫃的送了兩頂虎頭帽,帽子虎紋悄生,兩邊護耳處垂着流蘇帶子,一扯耳朵就會動。
戚毅風怪是稀奇,摸了摸帽子内的絨層,發現是棉花做的,有虎紋估摸着是染了色,應該不值甚麼錢,但勝在可愛,也保暖。
采買完穿用的,戚毅風又去買了許多幹果零食,和一沓子寫聯用的紅紙,這才大包小包地駕着馬車家去。
有了馬,就是比闆車方便。
嶺南這邊馬匹少見,好馬更難得,趙輕客從京城帶出來的這匹黑烈,四肢有力跑得也快,像是軍營裡專門用來遞送緊急軍令的。
戚毅風到家時,家裡正熱鬧得緊,院裡桌椅闆凳都擺開,倆小的在一旁蕩秋千頑,衛妗指揮着趙輕客和吳鈎霜舂肉糜,自個調了餡料和進舂好的肉糜裡,準備做炸四喜丸子。
李老三搖着尾巴守在秋千邊上,偶爾吃一口衛妗投喂的碎肉段子。
戚毅風把闆車上的東西搬進屋裡,洗了手也過去幫忙舂肉糜,炸過的四喜丸子能久放,衛妗做了很多,準備留着冬日吃,等過年時候再炸一次。
“爹爹!”,戚雲福在秋千上蕩着,聲音清脆響亮:“有沒有給蜻蜓買糖葫蘆呀?”
戚毅風沒轉頭,應她:“買了,在屋裡呢。”
“阿韌阿韌快别推了,我們去吃糖葫蘆。”
聽聞有糖葫蘆,戚雲福秋千都不肯頑了,趕忙讓居韌停手别推,從秋千架蹦下去,跑進屋裡翻找糖葫蘆吃。
戚毅風買來穿用的另外放了,餘下幹果零食都堆在簸箕裡,戚雲福一進去便找着了,她給了居韌一根糖葫蘆,自己拿着一根,還抓了把糖果進兜裡。
“蜻蜓,别吃太多甜食啊,不然等會可沒肚子裝二嬸做的炸丸子。”,衛妗的聲兒從屋外傳來。
居韌咔嚓咬了一口糖葫蘆吃,邊嚼邊含糊道:“要不糖果留着明天去找牛蛋吃吧。”
戚雲福看看糖葫蘆,又看看簸箕裡讓人眼花缭亂的零食,慢吞吞地點了頭,把兜裡糖果放回去。
随着天氣轉冷,居村長的小課堂也放假了,冬日裡閑散無事,居村長掏摸出幾段珍貴的金絲楠木來,想雕幾個小玩意,等開春了拿去賣,好有餘錢在村裡蓋一間正經兒的課室。
手上是精細活,急不來,等他慢悠悠雕刻完幾個小擺件,南山村已覆了一層雪,起伏的山巒如蓋白玉,隐在茫茫冬景中的小山村,炊煙袅袅。
居村長沖隔壁擡聲喊:“韌哥兒,家來吃飯了!”
“來啦!”
不一會,居韌蹬着雪跑回來了,微喘着氣,臉頰紅通通的,腦袋上的虎頭帽歪歪斜斜戴着,身上棉衣不知去哪蹭了泥巴。
居村長端着菜進屋,待吃了晚飯,才将雕刻好的倆小玩意拿給居韌。
是一隻小老虎和小蜻蜓,形态栩栩如生,還浸過桐油,摸上去滑溜溜的,像撫着上好的蠶緞。
居韌愛不釋手,眸子亮得如李老三看見肉骨頭一般。
居村長與他說道:“這是你早央着爺爺做的,還喜歡嗎?”
居韌一把抱住爺爺大腿,撒嬌道:“可喜歡了,謝謝爺爺!”
他在屋裡連蹦了幾下,興奮道:“冬至就是蜻蜓的生辰了,到時候我就把這隻小老虎送給蜻蜓,她肯定會喜歡的。”
居村長觑他:“怎麼不是送小蜻蜓?”
居韌噘嘴:“小蜻蜓我要留着的。”
他小心翼翼地摸摸上面輕薄的蜻蜓翅膀,歡欣雀躍地說:“我是小老虎,蜻蜓帶着我,就像我們一直在一處頑,不會分開。”
“我也帶着蜻蜓,長大了都帶着,以後還要帶她去胡楊城打鮮羌,去大草原騎馬。”
聽着自家孫兒天真憧憬的話語,居村長渾濁的眼睛裡浮現黯然,他已年邁,而韌哥兒尚且年幼,一心向往着到外面去闖蕩。
如何能教小小的槐安縣困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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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毅風是在冬至那日将閨女抱回家的,自那以後,戚雲福的生辰便定在了冬至。
翻過年,戚雲福就四歲了。
懵懵懂懂的年紀,依舊是還沒有竈台高。
戚毅風沒假手于人,自己揉搓面團,給戚雲福下了一碗長壽面。
外面風雪簌簌,屋内燃着炭火盆,門窗開了一道縫隙通風,戚雲福帶着虎頭帽,圍着條雪白的狐毛圍脖,身着件蔥綠色的棉襖,乖乖坐在桌邊,像隻圓滾滾的團子。
冬日裡貓着沒出去到處野,連曬紅的臉蛋兒都白回來了。
“爹爹,吃面面。”
“嗯,吃了長壽面,蜻蜓就又長大一歲了。”
戚毅風聲音輕柔,撐着下巴看閨女有些笨拙地拿着筷子卷面條吃,心裡酸漲難言,他一生親情緣薄,本打算獨身過罷,成婚生子也沒甚意思。
可老天給他送了一個閨女,從咿呀學語到能跑能跳,會軟軟地喊他爹爹,伸手要抱,要舉高高,還總愛賴着他撒嬌。
這大概,就是一生的牽絆。
“爹爹,面吃完啦,今晚和爹爹睡好不好?蜻蜓要聽打土匪的故事。”
“好,先去漱口,今兒不洗澡了,爹端熱水進來給你泡泡腳。”
戚雲福乖乖點頭。
戚毅風神色柔軟,心裡盼着日子再慢一些,閨女不急着長大,好在他臂彎裡多抱幾年。
然春去秋來,日升月落,田裡的莊稼換了一茬又一茬,走在田壟間嬉鬧的身影也漸漸長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