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利刃散發出不祥的氣息,它強大到令杏仁感到不安,這是她第一次感覺黑暗鑰匙不再受自己控制,自己才是它的奴仆。黑霧侵蝕了她的腦部,她虹膜全黑,眼神中不再是惶恐而是變成了某種渴望。
杏仁像機器人一樣一幀一幀緩緩擡起了手。
南雪認可一切[活着]的方式。他一直很随性地活着,不會幹涉任何人的人生。但顯然眼前的這種方式不行,即使他和女孩并沒有很深的關系,他内心就是不想看到女孩被毀掉的結局。
[你駕馭不了王權鑰匙的力量,把它扔開...]說完一句完整的話已經耗盡了南雪最後的力氣,[相信我。]
可惜杏仁已經聽不到了,黑暗鑰匙徹底成了她的主人。嗜血的本能驅動她不斷向青葉砍去。[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
青葉也表現出對戰鬥的狂熱,兩人在黑暗中撕咬起來。少女的身體逐漸跟不上她非人的戰鬥動作,皮肉開始綻開,骨骼不斷作響。
...
意識模糊,杏仁感覺自己正深陷在一個牢籠中,四處寂靜無聲,除了一片黑暗隻有自己。
她抱着雙腿坐在黑暗中,回憶的片段不斷湧入大腦。
杏仁并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自記事起,她對母親的記憶也十分模糊。母親在感情受創後,選擇用工作麻痹自己,雖然不曾給予女兒普通父母那種窒息的關愛,但卻連最普通的親情也沒能給到。她固執地認為,隻要給杏仁足夠的錢就夠了。她始終堅信,要是給杏仁最好的生活,女兒一定會理解自己的。
可惜這個世界上的事情,基本都是事與願違的。
杏仁長到了叛逆的年紀,她對自己的未來迷茫,對自身的缺點焦慮,對哪怕是在她最需要人陪伴時都無法停下工作的母親感到絕望和憤怒。于是她抓住每個機會向母親宣洩不滿,而母親始終仍由她打罵,以無條件的包容應對着。明明不曾重視過自己,這時候卻要表現得如這麼虛僞!
這種近乎縱容的接納方式讓缺愛的少女更加自我厭惡,将錯誤歸結到到自己身上。
可能是中二病、叛逆期或者是自己真的有精神問題,當這些情緒交織時,她執意選擇了一個人生活。也許是像所有離家出走的孩子一樣為了逃離枷鎖,又或者是把自己封作了悲劇女主角,沉溺在自毀帶來的自我感動裡,無論出于哪種動機,當放任自己堕落時,杏仁反而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還活着。
她把自己的身體當做資源,不計後果嘗試一切帶來快感的方式,就這樣近乎畸形、任性般地生活。
東方町廣場與杏仁相似的孩子。聚衆喝酒、打鬧、騷擾行人、破壞公共設施,他們做着各式各樣的出格行徑,但他們覺得同伴的起哄是認同,行人的側目是認同,陌生人的搭讪是認同,警察的驅離也是認同。
初離家的杏仁整夜混迹于此,喝酒站街,想睡覺了就席地而睡,沒有錢了就去出賣姿色,日子就這麼一天一天幸福地過去。
某天,新來了一個孩子,她叫雪。這個從茫然市遠郊逃來的少女不會說最流行的用語,也沒錢用最新款的終端,眉毛亂糟糟的,臉上總是卡粉,眼線更是東一條西一條,給人的感覺永遠是土土的。
開始并沒有人嫌棄雪的笨拙,在流浪者法則裡,聚在篝火邊的就是兄弟姐妹。大家都很照顧她,但她的真誠與善良,竟然成為了被欺負的導火索。逐漸的,善意發酵成惡意,雪開始了新的日常:
幫買奶茶時不小心點錯了口味,被罰在烈日下扮醜跳舞,她隻能故意哈哈大笑掩飾自己的尴尬,迎合着欺負她的人們。
拍攝短視頻時手抖開了美顔MAX,視頻裡的自己十分滑稽,大家不顧雪的感受強行po了出去,她也隻是默默忍受所有人的嘲笑。
[這不是超有趣的嘛——!]
他們拿她取樂,壓榨她,讓她跑腿、頂班甚至随意地将手伸向她的腿間...畢竟大家都知道啊,雪她,很真誠、很方便、很好用啊。
真誠也是枷鎖。杏仁很早就發現了這點,但她選擇默默地旁觀這場圍獵,成為隐性的施暴者。
直到那個夏夜,雪的母親來了。
她是一個穿着樸素的中年女人,臉上和手上布滿了歲月的痕迹,看得出她過得并不輕松。
找到雪的那一刻,她嚎啕大哭。她忘了自己到底找了多久了。明明沒受過什麼教育,她卻在尋找孩子的過程中學會了使用智能終端,學會了聯系各種媒體發布消息,甚至嘗試過AI人像識别和無人機。但她也像幾乎所有家長一樣,這輩子都不可能理解自己孩子出走的真正原因,很大部分可能源自她本人。
她原以為雪也會感動于這場重逢。但正如杏仁預料的一樣,雪的眼神隻有開始存在一絲感動,後面她的母親越是哭,她的眼神越是木讷。
圍觀少年們爆發出祭典般的狂歡,
[原生家庭PUA現場诶~]
[DNA綁架犯收收味啦,雪,她真的了解你麼?]
[擁抱未來啊,不要相信眼淚哦雪寶——。]
[别走啊,你不在誰幫我代夜班?]
十幾歲的少女承受不住這樣的信息轟炸,羞恥感如潮水漫過全身,情緒一瞬間就占領了心理高地。雪用力甩開了母親抓住自己的手。
[你不要管我!我不要你管!!!]
接下去的劇情,是如此的熟悉。母親崩潰地哭泣,無能為力地撒潑,同伴的冷嘲熱諷。雪麻木地看着這一切。不知為何她今天這麼倔強。
[夠了吧。]杏仁撥開人群扶起了雪。她看不下去這個橋段,再跟朋友們一起笑下去的話,自己好像就不像自己了。
[寶,她是你的媽媽。走吧,回家也好,去更好的地方也好,你知道這裡不适合你。]
[聖母病發作啦?小杏~?]
[小杏,你不要打擾她們寶貴的重逢呀!]
雪心裡某根繃緊的弦突然斷裂,抱着杏仁開始痛哭起來。雪的母親,也走了過來,抱住了兩人。隻是這次,她沒有被拒絕。
陳南雪當時也在場。他支着下巴沉默着看完了整場鬧劇,睫毛在霓虹燈下投出陰影,誰都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麼。
當底層生态位出現空缺時,總要有人填補空缺,杏仁成了下一個被圍獵的對象。當然她看得很開,既然玩不到一起,離開就好了。跟這群家夥混在一起的日子,讓她也學到了不少。他們教她怎麼取悅男人女人,怎麼用自己唯一的優勢:年輕的身體來賺錢。她開始獨自一人生活。不停地接觸新的人,不停地完成新的委托。遭遇特别倒胃口的客人時,就把自己泡在酒精裡。
杏仁看着自己身上僅有的幾枚硬币,在早餐和酒裡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她知道這裡是一個紅發帥哥開的店,心裡真的暗想着,也許在這裡喝醉了可以引起他的注意呢。
[哈啊——]南雪打着哈欠推開門,炸毛紅發像被雷劈過的狐狸尾巴,背心領口歪斜露出鎖骨處的火焰紋身,他一隻手熟練地伸進背心撓了撓肚子,如果不是長得非常年輕,這個動作百分百會被認成中年大叔。他一眼瞥見地上躺着的女孩,好像在哪裡見過...哦,是那天那個孩子。
[喂,大早上别死我店門口啊!]南雪一臉嫌棄地說。
[對、對不起!]杏仁瞬間切換成乖巧跪坐,酒罐卻已被對方順走。南雪仰頭灌下大半,[啊...大早上喝酒還真很爽啊。]南雪說着,還舉着酒罐敬了杏仁一杯,[幹杯。]
[那個...]杏仁的表情有點不知所措,根本不像平時的她,好像想說什麼但不好意思開口。
[先說好,]南雪晃着空罐似笑非笑,[本店不招員工。]
[才不是求職!]杏仁耳尖發燙,用力搖了搖頭[我想問你,那個...要不要買我一天?]
說出口的瞬間她恨不能鑽進下水道,自己想問的明明是能不能跟自己約會。
[行啊。]南雪劃開終端,[轉賬還是現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