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庫洛洛房門口的伊洛絲,先聞到了撲面而來的被曬熱的木頭氣味,她往裡掠了一眼,卻發現他的房間和他的腦子一樣沒有秩序。
從窗簾間隙投射的光斑和他雜亂無章的物件交錯重疊。
她擡眸去看他,“你是來了就沒收拾,還是三天造成這樣?”
庫洛洛坦然地走進去,“随便坐。”
她帶上了門,眼角一提。
床鋪上随意堆放的書和雜物被秩序的飓風吹成一堆,清出了合理面積。伊洛絲坐了過去,把帶來的書放在一旁。
她說:“在熵增世界放任自己混亂,實在算不上有趣。”
“你隻是覺得房間就是‘我’。實則不然,這是我的代謝産物。”庫洛洛拿過了那本羊皮封面的殘書,坐在她身旁。
伊洛絲環視了‘代謝産物’,“……所以,你把與你有關的系統局限為腦子和身體。通過消耗這些組件完成了自組織,自有序。”
庫洛洛的眸光柔緩地落在她臉上,“既然混亂是宇宙總目标,局部有序做功也在增加總體的無序,‘局部’不是越小越好?”
她覺得這通冠冕堂皇的胡扯太過好玩,“這麼說,你因為一件事對世界更好而去做?”
“不是。”他笑起來,“我做隻是因為我想。如果我認為混亂是秩序,秩序就變成混亂。所以價值判斷根本沒有意義。”
還沒待她回答,房門被人敲響了。
敲門是飛坦的禮貌上限。下一秒,他直接按下了門把手。
屋裡兩個都察覺了他在靠近,但伊洛絲沒料到他會自說自話走進來。庫洛洛料到了,但人應該不是來找他的。
“什麼事?”庫洛洛問。
确實不是來找他的。
飛坦的目光鎖定了伊洛絲,他微揚下颌,“打一架吧。”
“……”“……”
“飛坦。”庫洛洛試圖在事情變得更糟糕之前做些什麼。
“我為什麼要和你打?”她仰臉看他,面帶笑容,語氣也輕,像條昂貴絲綢做成的絞索懸在他頸邊,“你講講。”
房間的溫度猝然涼了下來。
他對如臨深淵的氣氛視而不見,“我沒覺得我錯,你也不覺得你錯。既然還要相處——”
飛坦眯了一點眼睛,“打一架吧。”
“你的意思是,無論輸赢,你都不會認錯?”
“我有什麼錯?我——”飛坦的瞳孔倏忽放大。
他的領悟顯然晚了。牙齒,舌頭,聲帶,上颚,已經完全脫離自己的掌控。
“我錯了。”
然後語速驟然放緩,聲音宛若從喉口被鉗子夾出來的,一字一頓、像個剛學會說話的孩子,飽含她的惡意,“是、我、的、錯。”
心裡犟着無法發洩的怒火快把飛坦逼瘋了,瞪大的雙目寫滿兇煞,素來冷酷的臉被激起了氣血逆行的紅,他幾乎産生了一種喘不過來氣的眩暈感。
庫洛洛嘴唇微不可查地顫了下,他默默移開了視線,不忍看。被氣壓震懾得極冷極寒的房間,饒是他也不大舒服。想起昨晚那幕,他腦中閃過遲來的害怕。
如果在俠客面前被她控制住,得有多丢人?
伊洛絲撐着臉頰,雙腿交疊,慨歎道,“真的嗎?可你剛剛不是那樣兇,那樣笃定?”
她極其誠懇地發問:“你到底哪兒錯了呀?”
“我不該懷疑你……不該…挑釁你……”
飛坦感覺到自己的靈魂被極度的恥辱一錘一錘擊打成巴掌大,馬上就要爆體而亡。
可他的軀殼依然在乖巧地回答:“……不該惹你哭,應該好好理解你……都是我的錯。”
從齒隙流出的字句,仿佛粗粝的石頭,一下下磨過他崩到極限的神經。可快讓人窒息的刺激下,每個字符都切實流入了他的腦海。金眸中有什麼别的東西一閃而過。
伊洛絲垂下睫毛,面上沒了任何情緒波動,“……我原諒你了。回去吧,記得關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