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贊賞地眨眨眼睛,示意它坐來身旁,轉向桌前,輕柔地打開了絨布盒。黃金的色澤在燈光下有些晃眼。這是一個綠松石點綴的聖甲蟲墜飾。
休伯特的目光中透露出一絲愣怔和驚奇,很快被專注的神态遮蔽下去。他将眼鏡松到鼻梁中部,輕輕把墜飾放置在面前的皮革襯墊上,用特質的軟刷掃過表面的塵土。綠松石反射出深邃的藍色光芒。
他拿起一隻中号的放大鏡,低頭逡巡簽名、印章,或是暗藏的紋章,那些可能透露出制造年代與起源地的秘密。室内安靜得隻能聽見呼吸聲,和皮膚偶爾粘黏在墊子上的聲音。
“這些刻紋……”不久,休伯特輕聲說,“看這裡,螺旋圖案象征着生生不息的太陽,而聖甲蟲則是複生與重生的化身,兩者都是對于生命循環理念的崇拜。線條利落,工藝和信仰都來自阿特蘭蒂斯文明,可是……”
休伯特頓了頓,“在它目前所示的年份,阿特蘭蒂斯已經通過與中東地區的交流學習到了特殊的冶金方法,也就是說,制作者應當擁有比這先進更多的金屬工藝。”
“除此之外,”休伯特将聖甲蟲翻轉過來,指着背面的凹槽,視線在三人間流轉,“這裡的深淺不一,暗示着天文學的應用。阿特蘭蒂斯人非常注重天文學,他們的日曆和農業活動密切相關。這是一種記載季節或重要天文事件的方式。可是纂刻在這裡的記載非常奇怪,不僅有連續、單一的重複,還似乎夾帶了前所未見的……王朝标記。”
伊洛絲和伊路米對看一眼,心中已确認這位顧問有些本事,她又看向他問道:“您覺得這種重複可能意味着什麼呢?”
“應該是特定的重要天象,對沙漠文明來說,也許是雨水。”休伯特歎了口氣,有些苦笑,“實不相瞞,就在昨天,我同事也收到不少擁有類似矛盾的出土物,剛剛還和我提起。這是古董,是好東西,但沒有那麼‘古’,應該是過去的仿制品。”休伯特比了個六,“均價他标了這個數,是合理的。”
庫洛洛看見這麼點兒就滿意了?伊洛絲微微一笑,“在阿特蘭蒂斯的曆史裡,您對拉美西斯有印象嗎?”
“拉美西斯……”休伯特眼前一亮,神情裡透着專業的興奮,“他是位不常被提及的人物,英勇善戰,有政治智慧,但據傳,他的觀念和統治方式與當時的宗教精英們發生了沖突。拉美西斯的思想過于前衛,挑戰了既有的秩序,最終被驅逐,再無音訊。”他的滔滔不絕戛然而止,瞳孔閃爍,似是恍然,“難道……”
伊洛絲點頭:“沒錯。他帶領忠誠于他的族民,在另一片荒漠中建立起全新的隐世文明。我有幸誤入了他的墓穴……”她轉身,彎腰翻找出一個沉甸甸的盒子,捧放在桌上,擡手邀請休伯特打開。
他微微張着嘴,動作沉重,手指在盒子邊緣滑過。紅寶石的輝芒在房間裡跳躍,仿佛古老的秘密一朝現世。
伊洛絲笑着說:“我想您能認出它。”
“這……不可思議,不可思議。”休伯特喃喃,目光緊緊鎖定在錦盒盛着的雙層冠冕上,隔着手套觸摸那圈金色浮雕紋路,和外層包裹住它的氣。
他的聲音有點顫抖,“曆史上,一共有過三頂雙層冠冕。鴿血石在阿特蘭蒂斯的文化裡被賦予了特殊的意義,勇氣、權力、和勝利。鑲嵌了六顆鴿血石的雙層冠冕,如果是真的,隻能屬于拉美西斯。”
“我想您能辨别出真假。”伊路米說道,“與拉美西斯的名字聯系起來,這批文物的價值無疑會天翻地覆。”
“我明白,我現在隻能看出它不同凡響……”休伯特搬來了一台顯微鏡,左手調節,眼睛幾乎粘在視窗上面,“鴿血石裡自然形成的瑕疵、顔色的分布,甚至是微小的包裹體,内部結構可以告訴我們很多。”
過了一會兒,他擡起頭來,額頭挂滿細汗,掏出手機說,“稍等,我需要一位同事更深入的意見。”
“請便。”
伊洛絲靠在伊路米肩膀上,捏着亞樂的手掌等待,像揉捏貓肉墊一樣,手感軟彈,很讓人放松。沒多久,一位身材瘦長,黑發光溜盤在頭頂的女士走進來。最終,她和休伯特就寶石的形成年份和切割方式達成了一緻,确認它就是拉美西斯的冠冕。
伊洛絲坐正了,伊路米接着幹活:“我記得,去年南匹斯展出的青銅雙耳瓶起拍價是八千萬戒尼,而這頂冠冕不僅保存得完好無損,還有獨一無二的文化意義。它,以及我身後這些文物,填補了一段從未被知曉的曆史。”
“确實。”休伯特認真地點頭,擡了擡滑到鼻梁的眼鏡,似乎頗為遲疑,“你們真的願意把它們放在業者市集拍賣?在九月份的大會上,我敢說,它可以創新這幾年的記錄。”
伊路米瞄了身邊人一眼,答道,“比起記錄,我姐姐更怕麻煩。加上,南匹斯的手續費高,地下拍賣場抽成兇猛,如果我們談攏,自然不必麻煩。”
休伯特的眼睛笑眯了起來,“其實我們在特殊文物領域的專業度和客戶群體都相當強大,你……”
走廊突然傳來一陣喧鬧,打斷了對話。伊洛絲感覺肚臍眼往上萌生出一股不妙的直覺。那位女士率先起身,說去看看情況。
屋裡的溝通還算順暢,以打了六折的顧問費用和百分之二的提成點告終。休伯特提出,最好能全部交給實驗室做次光譜分析,增強說服力。伊路米認為可行,如果自己全程在場。大略看完所有物件,達成一緻走出房間的時候,外面已經不吵了。
即使伊洛絲做了不少心理準備,還是因為某個不期而遇的對視愣在了當場。
伊路米稍偏過頭,似乎笑了一聲,心道,“難怪。”
坐在沙發上的人,好像和伊洛絲想到一塊兒去了,他也做了個别緻的新造型。發絲光滑整齊地梳理在顱頂,額頭中間的十字在柔和的燈光下格外突出,敞開的寬松皮夾克露出鎖骨和脖頸的線條,加上身旁的團夥,典型的不良少年形象,卻因為對方冷峻的眉骨輪廓、平靜深邃的眼睛,莫名變成幾分難以捉摸的成熟。
他顯然一點都不像伊路米了。
“這……怎麼回事?”休伯特震驚地環視着亂成一團的大堂。
“沒事,我已經處理好了。”庫洛洛揚起唇角,看向她,“還有個東西給你,所以在這裡等你。”
他手中閃過一道銀光,赫然是今早離奇失蹤的“織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