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雲銜的腦中隻有這兩句話。
他的身子晃了一下,在暴雨中猶如斷根之樹。
雲銜本想一走了之,可他看着掉落在地的銅烙印,身上的灼燒感愈發不安,在冰涼的暴雨的沖刷下,反而更加強烈。
他拾起兩個銅烙印,在兩個男人驚恐的表情中,插進了他們的嘴巴裡,一直怼進了喉嚨。
踏出門的一刹那,一道閃電劃破天際,狂風大作,雨聲轟鳴。
這場暴雨來得及時,連風都這般親切。
雲銜的腦袋有些發昏,拖着這副殘軀在林子裡走了許久,竟走到了懸崖邊上。
懸崖之下,漆黑一片。
“跳下去吧。”
這樣的想法讓雲銜陡然一驚,連忙向後退了兩步。
高空的風吹得他清醒了一些,雲銜驚魂未定,立馬逃離了此處。
幸運的是,雲銜很快尋到一處窄小的山洞,避風暫且不說,至少可以遮遮雨,就在這裡蜷縮着睡了一夜。
或許是雲銜命不該絕,第二日雲銜醒來後,并沒有出現發熱的症狀,身上的燙傷也沒有感染的迹象。
他摘了幾個野果充饑,又四處找到一些療傷的草藥。
而這些草藥的樣子和藥性,都是雲家出事前,鶴也幫他補習過的。
他不能再待在這裡了,萬一那兩個人沒死……
雲銜冷笑一聲,他想,應該是死了的。
離開風鳴之前,他想找到那個新娘子,他沒有能力讓人起死回生,但最起碼可以将她好好安葬。
他相信新娘子的話,他信她是清白的。
雲銜探頭看了眼懸崖的高度,一顆石子被踢了下去,許久沒有回響。
可留給雲銜的時間不多,他沿着懸崖邊走了一圈,在一處犬牙交錯的地方停下,将用藤蔓編好的還算結實的繩子甩了下去。
他抓起繩子一躍而下,好在風很照顧,即便是體力不支,也勉強可以保證安全。
可突然,雲銜感到繩子傳來陣陣晃動,他猛一擡頭,就看到一個老人正用小刀割着繩子。
他是誰?
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想殺他?
“住……”
雲銜瞳孔驟縮,話還未說完便墜了下去。
他看清了,那個老人和昨天的黑痣男,長得毫無二緻。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都要殺他?
他究竟做了什麼非死不可的事?
僅僅是吊一口氣活着,這也不被允許嗎?
遮擋眼睛的布條随風飄走,雲銜已經看不清上面是否有人了,隻覺得周圍的一切急速飛升,飛快遠去。
他知道了。
沒有什麼為什麼。
隻是想那麼做,便做了,無關是誰,無關後果。
下墜的過程中,十六載春秋凝成耳畔呼嘯的風刃——爹拿着竹闆把他逼上房梁,娘量着尺寸為他裁制新衣,逐漸輕車熟路偷跑而出的鶴也,還有據梧書院檐角的風鈴,泛着琉璃彩光的偏僻涼亭……這些走馬燈般的回憶,全被火舌卷去,随崖底罡風碎成一片雪霰。
但,他還是不甘心啊。
雲銜微微側了下腦袋,餘光中瞥到了攀在崖壁上的荊棘。
“歘”!
荊棘刺破血肉的聲音劃破黑夜,雲銜看着那一寸長的豁口,反而安心地呼了口氣。
他不在乎身上再多出幾處傷口,哪怕千瘡百孔也無妨,他隻求荊棘夠長,能夠多捎他一段。
血腥氣充斥在他的鼻腔,令他有些反胃,那雙滿是血窟窿的手,宛如彼岸花野蠻生長,血色根系順着掌紋,狠狠紮向三途川。
鮮血比他更早到達地面,幹枯的荊棘撕裂開來,懸崖之上,血色長風修剪枝桠。
雲銜跪在地上,雙手顫抖,面色發白,燙傷的口子又撕裂開來,草藥混雜在血水中流下,黑綠黑綠的,像是被拍扁的蟲屍。
冷。
好冷。
雲銜抱緊自己,他感到極度的暈眩和寒冷,眼皮也疲憊地搭了下來,每睜開一次都有千鈞之重。
“沒……沒辦法了……”
雲銜緊閉雙眼,靠着山壁坐下,他将手放在丹田上,靈力湧動,氣息調轉,淡淡的金光漣漪般波蕩全身。
血止住後,雲銜的臉上終于現出一絲舒适的神情。
他看着爛泥一樣的雙手,勾了勾十指,發現都還能動,舒了口氣,一咬牙,将靈氣彙聚于雙掌,将那些血窟窿愈合了。
做完這些之後,雲銜立刻将靈力散掉,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自己已經暴露了。
他用腳蹬着地,挺直了後背抵住懸崖,一寸一寸地向上挪蹭着,不規整的石壁偶爾突出來一塊尖角,勾扯着他的脊梁。
“哈……哈……”
雲銜沉重地吐出兩口氣,散亂的發絲間,金眸再次于蒼茫間與光同航。
他朝着那條江走去,一如死亡朝他走來。
殺不死他的夜晚,都被他扛在肩上,劫灰塑骨,眸底刻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