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的天,不全是黑的,太陽還高高挂在高空,灰黃灰黃的,像一顆沒有打散的臭雞蛋。
白日是永恒的渾濁的黃昏,到了晚上,血月當空,荒蕪的大地上一片血光,水域裡不知藏着什麼怪物,翻滾着巨大而又密集的泡沫。
房子殘破不堪,樹木東倒西歪,不時沖天燃起一束烈火,各種妖物猙獰發笑,圍着火焰歌舞,嘴裡一刻不停地咀嚼着人類的肢體,嘎吱嘎吱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
整個太初,妖氣彌漫,鬼氣森森,發了狂的妖物們不知疲倦,沒日沒夜地在各地作亂,被吃掉的、被吓死的人不計其數,除妖師們為了鏟除妖物,将靈力提升到了極點,靈力耗盡便燃魂燈,每一個人都在煎熬中舍命抵禦。
當然,并非所有除妖師都心懷天下、大義凜然,每個地方總有那麼幾個人會棄百姓于不顧,甚至為了保命,主動把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推向妖物。
亂世之中,道德禮教皆是狗屁,人人都想活命,可若是狼多羊少,你又會怎麼做呢?
人類擁有對求生的渴求,這是老祖宗種在血脈中的本能,但至少,我們不應該害人。
然,世上最難揣測的便是人性,我們永遠也猜不到别人會做什麼,更想不到自己會做什麼。
常言道,禍不單行,比噩耗更可怕的是接連不斷的噩耗,如今的太初,除了妖物,妖化的人更是難以計量,尤其是之前服食過紅果子的人,在禍嬰娘娘現世之後,一夜之間全部妖化,神志盡失。
随着妖化的人越來越多,除妖師的心态也開始動搖,一些家屬不顧生死沖上去阻攔,結果卻是被無情地撕碎,臨死,臉上還保持着不可置信的神情。
倘若可以未雨綢缪,即便會出現傷亡,亦不會像今日這般陷入絕境,可明明還遠在六百年之後的人妖浩劫突然降臨,為了保全人族,必要的犧牲出現了。
首當其沖的,是雙鏡觀。
禍嬰娘娘沖破封印所掀起的妖氣巨浪幾乎将半個太初夷為平地,同時喚醒的還有一衆實力在上古時期便是一方霸主的妖獸。
為了抵禦這一次襲擊,雙鏡觀師徒三人果斷熄滅自身魂燈,以魂體納靈,調神識為鎖,将九成的妖物吸進鏡中,封印制衡,千年不休。
待到他們重新蘇醒,記憶更疊,一切便又重新開始。
而未攔下的一成,伴随着源源不斷的妖氣沖散到各地,摧毀了海螺晶石的連接,如同天牢般将衆人分散囚禁。
禍嬰娘娘頂着一張碩大無朋的臉,陰恻恻地打量着世界,烏黑發亮的頭發如一片浩瀚無垠的深海,華貴的首飾紮滿發髻,金的耀眼,玉的溫潤,長長的東珠耳墜将耳洞拽得極長,黑色的沙粒化作小型的龍卷風從中間穿過,又一頭紮進她身後紅光沖天的血池中,攪出一陣發白的浪潮。
妝容精緻的臉下看不到脖子,隐藏在黑羽之下的是巨蟒般的身子,黑色的鱗片猶如鋼鐵澆築般堅不可摧,卻又似會呼吸般一排壓着一排翕動着。四隻胳膊細如枯槁,上面蠕動着蚯蚓一樣的軟體物,靛色的指甲尖長而彎曲,閃爍着令人膽寒的冷冽光澤。
零擡頭仰望着禍嬰娘娘,眉宇間露出擔憂神色。
“哥,我們真的就這樣袖手旁觀嗎?”
“不然你還想做什麼?你能做什麼?”零摩挲着手中的棋子,目光始終停留在棋盤上,似乎外界的一切與他無關。
萬急得跺腳,指着禍嬰娘娘道:“這麼大個妖怪你看不到是嗎?哥,你也太悠閑了吧?”
“又不會傷到我,我急什麼?”零的視線微微斜向萬,又問道,“你又急什麼?現在不是當初那個嫌我裝高尚的你了?”
萬氣得一拳打在零的腦袋上,後者手裡的白棋掉到了石桌上的縫隙中,憑空消失了一樣。
“我讓你反問,我讓你在我面前裝!”萬對着自己的拳頭吹了一口氣,擡起胳膊就準備再來一拳。
零吓得一步跳開,捂着腦袋道:“你……你這個暴力的女人,居然這樣對你兄長……”
“少拿兄長的身份來壓我。”萬做了一個鬼臉,一招手,天機閣從上至下如幕布般垂下一道白光,将外面的景象隔離開來。
零揉了揉自己的腦袋,無奈歎氣,外面的情況他不是不知道,隻是他們除了能自保外,的确什麼都做不了。
“千萬年來,你我二人一直守在這天機閣,領神谕,算卦辭,過着與世隔絕的日子,煙火盛世我們無福消受,天災人禍亦可全身而退,擁有這未蔔先知的能力,卻隻能做一個有心無力的旁觀者,的确讓人心存不甘。”零突然變得認真起來。
萬緩步走到他的對面坐下,問道:“哥,你說他們能封印禍嬰娘娘嗎?倘若封印不了,這天下豈不是要變成妖族的了?要是可以封印的話,又是誰來封印呢?雲銜能堅持到最後嗎?還有玄青子前輩,他到哪裡去了呢?”
零隻覺得腦袋忽然疼了起來,挑了幾個問題回答道:“玄青子前輩肯定有他自己的打算,他是封印禍嬰娘娘的陣眼,如今禍嬰娘娘強行沖破封印,他一定也動身了。不過太初的六合八荒陣僅靠鶴翊和喬知淵根本就維持不了多久,所以玄青子前輩定是要和江前輩一同頂上這個空缺,待陣法穩定後才能前往蒼月山。至于雲銜能否堅持到最後,這個……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倒是看清了一點,當初卦辭上的變數,不是雲銜,而是鶴也。”
零的反應很快:“ 難道是……他能不能狠下心殺雲銜?”
“嗯。藏在雲銜體内的妖石十分特殊,采于禍嬰娘娘的心尖之血,所以他與禍嬰娘娘屬于共生關系,這一點,雲銜遲早會感受到,鶴也那麼聰明,也不難知曉,所以隻要雲銜死了,禍嬰娘娘必定元氣大傷,但是……”
“但是什麼?”
“變數,這是我們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