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他剛到華家不久,還不懂小叔生了什麼病。有一天,小嬸交給他三顆藥和一杯水,對他說:“你給小叔送進去,說‘小叔該吃藥了。’”
剛剛改名為“華成岚”的十歲小孩,乖乖照做。
然後,小叔一言不發,隻是打掉了他手裡的藥。
他當時很害怕,小小的他,呆呆地站在那裡,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十多年過去了,看到小叔的藥,他還是會想起那段往事。
輕輕關上房門,華成岚走出别墅,沿着樹蔭繞到了湖心涼亭。
他曾問小叔,怎麼不要個孩子?
小叔看着他的眼睛,低聲說,你說呢。
夏季的晚風,裹着花朵的香氣,從湖面掠過來,涼爽宜人。
涼到心裡。
華成岚看到,爺爺的車進來了。
“小叔睡了。”
一條邊牧在爺孫兩人身邊繞來繞去。
華元昌擡頭看看二樓那個打破的窗戶,沒急着上樓。兩人散步到湖邊樹蔭下,華元昌說:“立為要休息一陣子。你最近到清源聽聽會議,我帶你。”
“行。”這是華元昌第一次提到這件事。
華成岚覺得,小叔讓他回國,是猜到了爺爺的這個心思。
在這一瞬間,華成岚想起了外婆。
川橋影音設在一個有年頭的别墅區裡,這是北京城最早那一批别墅。當初的原始住戶大多已經搬走,有些出租,有些空置。真正的住戶,大多是老年人。
洪川便把自己的工作室設在這樣一個鬧中取靜的别墅區裡。
一周前,遊京文化的郭曼如約他給姚音華試音,他讓助理雷子排一下日期。
然後,他發現那些本不急着錄音的新人歌手,都排到了姚音華前面。上一周,整個工作室四層樓,所有人都很忙。加班加點做完自己的工作,到了今天,調休的調休,請假的請假,外出的外出。
四層樓,如今隻剩一樓前台兩個女孩,一個保潔阿姨,還有他和雷子。
雷子給他端來咖啡,他問道:“姚音華,有那麼恐怖嗎?”
“其實,我也想調休。”雷子歎口氣,“我以前給他錄過,唱得中規中矩,特别大牌。”
洪川這兩天特意聽了姚音華的歌,确實如雷子所說,唱得中規中矩。他聽過姚音華的名,在很多活動上,打過照面,但沒合作過。
“欺負過你?”
“那倒沒有。隻是,他能當着我們這些人的面罵他助理。我看着也不舒服。”
“比如呢?”
“比如,杯裡的水太燙了;比如,打火機找不到啦。”
“他抽煙?”
“抽。媒體早就拍到過了。”雷子晃了晃手機,“被爆出來那些消息,大多都是真的。”
歌手愛惜自己的嗓子,如愛惜自己的生命。嗓子是自己行走江湖的家夥事。
抽煙的歌手,圈裡不多。
這間會客廳裝飾得像一間咖啡廳。
落地窗前空着,東西兩側牆邊放了雙人沙發配小方桌,中間一條高位長條桌,配了六把高腳凳。
桌上擺着一本北京文史研究館出版的《玉堂春》。洪川坐在靠近窗戶的這一端,一頁頁翻着《玉堂春》。
浏覽那一段段唱詞,他腦子裡自動響起那一句句戲腔:“想當初在院中何等着戀,到如今恩愛情又在哪邊!”
“我去買個早餐。”雷子說着往門邊走。
洪川擡了下眼皮,看了一眼牆上的靜音電子鐘9:45。他收回目光,“約得10點,說不定人家馬上就要來了。”他翻過“崇公道”,下一頁是“蘇三”。
“川哥,你放心吧。他12點能到,那都是太陽從西——”雷子的話,戛然而止。
洪川聽到前台女孩的聲音,“雷哥,姚老師來了。”
“哎哎,郭姐,姚老師。”雷子求救般回頭,“川哥,郭姐和姚老師來了。”
洪川已經看到了。
雷子側身,郭曼如帶着姚音華走進來。
“洪老師。”郭曼如和洪川握手,“要麻煩你了。”
“客氣了。”洪川看向姚音華,姚音華主動與他握手,“在下姚音華,初次見面,請洪老師多多指教。”
打擊樂器中有一種小衆樂器,叫“引磬”,信佛的人也叫它“銅法器”。木制長手柄,頭部鑲嵌一個迷你銅制金缽,稱為磬體。另外配一隻形如筷子的金屬磬釺。以磬釺敲擊磬體,發出的聲音幹淨、清脆、、空靈、悠長。
姚音華的聲音,聽在洪川的耳朵裡,便是這種引磬的聲音。
幾人落座,郭曼如和洪川說話,說姚音華之前受傷,不知有沒有傷到嗓子。如果能唱,參加《演唱者》的曲目,也希望他能給意見。
他留心觀察,姚音華很安靜,不說話。隻是看着他那本《玉堂春》,不翻開,也不挪開目光。
今天的姚音華沒有化妝,沒帶助理,隻有經紀人陪着。
雷子給大家上了茶水,姚音華對雷子笑笑,“麻煩了。”他卻始終沒動過那杯茶。
洪川與郭曼如說着話,心裡卻在納悶,今天的姚音華不太一樣。與他曾經見過的不一樣,與雷子他們描述的更不一樣。
“試試吧。”洪川說着,看向姚音華。
郭曼如遞過來一個平闆,上面是姚音華之前的歌,問洪川:“唱哪首?他記不住歌詞。”
姚音華已經把那些歌曲學會了,歌詞也記得住。郭曼如這麼說,他沒解釋。
洪川問姚音華,“你想唱哪首?”
姚音華選了一首。其實,這些歌曲,他都不喜歡。
姚音華站起來,從包裡拿出一個保溫杯,拿着平闆,進了錄音棚。
洪川透過一扇大玻璃窗,看到裡面的姚音華喝了口水。
音樂聲起,洪川單手拿着耳機,放在一側耳朵旁。
歌曲過半,他對雷子說:“聲卡關了。”
又聽了一句,他把耳機戴到頭上,閉上了眼睛。
一曲唱完,洪川睜開眼,“這是唱着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