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開口。這樣的事情,怎麼好開口呢。
此時此刻,華立為和柳月,誰更痛苦?
華成岚認為是柳月,姚音華也覺得是柳月。
想着昨晚柳月那止不住的淚,姚音華想起了華成岚的外婆。
外婆對姚音華十分疼愛,每次打電話,都要單獨和他聊幾句。外婆什麼都知道,她希望華成岚有個伴侶,又不希望對方是女人。
郭曼如至今不知華立為的病,不知柳月的痛苦。
因為華成岚沒對她說過。
華成岚目睹了柳月這十多年的痛苦,所以,那時候他建議小叔領養李子。他想給柳月活着的盼頭,給整個華家,一個希望。
華成岚說,談到李子的領養問題時,他爺爺說“這孩子來了,是救了華家。”
李子由一個棄嬰,變成現在的集萬千寵愛于一身。
他救了太多人的命,他值得。
姚音華在書房桌子上,擺了筆墨紙硯。
他給李子穿了防水的罩衣,給他一支細頭筆,蘸上墨汁,讓他坐在毛邊紙上寫寫畫畫。
李子最喜歡這個遊戲。他拿着筆,在紙上随意畫着。看着自己畫出來的痕迹,便用左手指給姚音華看,“哥哥,看。李子,寫得。”
“李子真棒。你看,哥哥也寫一個。”姚音華拿一支筆,在一旁寫下“李子”,他指着那兩個字,念給李子聽,“李——子。”
“李——子”。李子學着他的語氣。
姚音華又寫了幾個字,指着念,“華-成-達”。
“華-成-達”。李子跟着學。
“華成達是誰呀?”
李子左手拍拍胸脯,“我呀!我是,華成達。”
“李子真聰明。”華成岚靠着門,看着這一大一小。
李子看過來,“岚哥哥。快,看。”他指着自己畫得那些,“我寫得。”
華成岚走過來,誇李子寫得好。
李子便更認真地寫寫畫畫,畫個圈,橫着兩筆,又豎着兩筆,沒有章法,随心所欲。
姚音華收了筆,捏了捏華成岚的手,“廚房阿姨包了馄饨,我們一起吃點?我也沒吃。”
華成岚隻睡了一個小時。不過看起來,比早晨回來時狀态好多了。
“行。”華成岚解開李子的罩衣,“李子要不要吃馄饨?”
“要。”李子放下筆,“回來再寫。”
華成岚和姚音華都被李子逗笑,華成岚抱着他,捏他的臉,“人模狗樣的。”
除了馄饨,還有兩種小涼菜、一盤牛肉薄片、一盤蒸得貝貝瓜。
李子坐在餐椅上,吃着馄饨,眼睛盯着那盤牛肉。
姚音華踢了一下華成岚,讓他看李子。
華成岚微微笑了,“要吃肉嗎李子?”
李子點頭如搗蒜。
姚音華挑了最薄的一片,“多嚼一會兒。”
李子吃得香啊。
華成岚看了李子好一會兒,才繼續吃飯。
兩人不敢聊華立為的事情,李子現在聽得懂話,怕他找爸爸。
飯後,李子還沒忘寫字,三人又回到書房寫字。
華成岚坐在一旁,看着李子走神。姚音華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麼,沒打擾他。
姚音華陪李子寫了會兒字,看他打瞌睡,三人上樓睡午覺。
李子睡着了。華成岚翻過來,摟着姚音華,兩人小聲聊着天。
“李子昨晚鬧了?”
“小嬸把他叫醒的吧?”
“嗯。”
“到這院裡,解安全帶的時候,又醒一遍。驚着了。三點醒了,小聲吭叽。不然不能尿我身上。”
“昨晚小叔又罵了很多人,把他看到的人,都罵了一遍。唯獨沒罵李子。”
“他看到李子了?”
“看到了。當時小嬸正哄睡。她吓壞了,給我爺爺打電話。我爺爺帶着家裡的司機和阿姨,把小叔攆到他自己書房。小嬸鎖了門,我到了才開門。”
“嗯。”想來面對姚音華的時候,柳月已經竭力鎮定了。
“你走後,醫生和安保人員都來了。”
“嗯。”
“小叔每次發病,就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把所有不順心、擔憂的事情,都想起來,都罵一遍。提起我爸爸,就是想念,求我爸爸來接他。小叔從不提我奶奶,我奶奶去世的時候,他還不到一周歲。”
“小叔的世界裡,沒有媽媽。就像李子,‘奶奶’這個詞,是見過我媽媽以後,他才會得。”華立為從媽媽那裡遺傳了這個痛苦一生的病,他卻沒得到多少媽媽的溫暖。
華成岚雖然沒有病,但他的忐忑,姚音華看得清楚。
姚音華抱着他,“你說過,奶奶懷爸爸的時候沒發病,爸爸生前也沒發病。你患病的概率很低很低。就算,有一天你也這樣,我也陪着你,像小嬸一樣。我是男人,我比小嬸更堅強。”姚音華放慢語氣,安撫着此刻比李子更脆弱的華成岚。
“我知道。”華成岚擁着他,用力聞他身上的味道。
“我們都會保護好李子。等他長大了,到十四五歲懂事了,我們就告訴他這件事。讓他知道,爸爸很愛他,隻是爸爸會生病。讓他知道,媽媽這些年,拼命保護他。”想到柳月,姚音華的淚沒控制住。
姚音華緩過了一會兒,又問:“爺爺呢?”
“爺爺也去了郊區。每次小叔去郊區,爺爺都會跟着去。家裡人不讓他靠近小叔,怕小叔傷着他,他隻在遠處看着聽着。”
華元昌此時卻在華立為的身邊,方才醫生又給華立為打了一針鎮定劑,他睡着了。
他坐在床邊,看着床頭櫃子上李子的照片——兩周歲的時候拍得。笑着留着口水,露出了小牙。讓人看了,忍不住也跟着笑。
柳月故意放在這裡的,說華立為看見了李子照片,會愣神,會安靜一會兒。
華元昌看着李子的照片,想想李子,想想華成岚,也想姚音華。微微笑了。
生活總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