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緩緩消失在山巒後,又是一天過去了。
公冶情盯着榻上阖眸沉睡的少年,心中躊躇。
翊離平日裡總一身紅衣,恣意張揚地笑着。沒想到他閉上眼,竟顯出幾分沉郁。
自那日大戰後,翊離昏迷,她隻好先控制住鲲鵬族,就地養傷。
她心中愧疚。
青蓮劍典修到高深處,能以劍意借法,使用“一字訣”,正如翊離那日使用的“禦”。
奈何他修行劍典時間尚短,按理說是借不到的。
翊離強行借法,代價不菲,這是他昏迷的第六日了。
公冶情幫他檢查過,軀殼神魂都正常,可就是醒不來。
這幾日,她反複查閱青蓮山記載,試圖喚醒他。
全都無用。
修士昏迷,通常以七日為界,七日内蘇醒,影響不大,休養便能痊愈。
七日後,修士會逐漸虛弱下去,即使蘇醒,輕則丢失記憶,重則損傷神魂。
這也是當初南宮宸耗費半數法力,也要封印明霜序肉身的原因。
時間不多了!
事到如今,也隻剩最後的辦法了:
入他識海,強行把人喚醒。
公冶情二指并攏,按在眉心,引出一縷神魂,正準備按入翊離額頭時,她突然遲疑了。
似乎,不太穩妥!
入魂之術,她隻能施展一次。這縷神魂力量微弱,若是失敗,再無第二次機會。
而她,并不會如師父封印明師伯一樣,犧牲半數法力護住翊離軀殼。
想了想,她垂下頭,用眉心緩緩貼在翊離額頭上。
公冶情心滿意足閉上眼睛。
如此一來,神魂之力源源不斷,救醒一個小修士,簡直是手到擒來。
她再次睜開眼睛,眼前換成了浩渺無垠的命湖。
一葉扁舟,飄在水上,舟上的紅衣,分外明顯。
她輕輕落在舟上,踢了踢躺着的少年:“醒醒!”
翊離一動不動。
她彎腰,一把拈住他臉上蓋着的蓮葉,随手丢到水裡。
“你是什麼人?莫要擾我。”翊離睜開眼,懶洋洋道。
公冶情眉頭微蹙,沉聲道:“你不認識我?”
“來青蓮山求卦的人成百上千,我怎麼可能都認識?”翊離依舊躺着,一動不動。
“巧了,這個月的卦算完了,下個月再來吧。”
他伸手探出小舟,摸索片刻,又摘了一片蓮葉蓋住臉。
她哭笑不得,沒想到夢裡的翊離,如此憊懶。
“你使用了青蓮劍典的禁術,被困在識海裡了,如今已是第六日,快醒醒。”她再次摘掉翊離臉上的蓮葉。
翊離滿臉無奈:“道友,莫要開玩笑,青蓮劍典已經失傳了萬年。如果這是你搭讪的套路,我不得不得評價一句——真的好老套!”
他說完話,翻身躍入湖中,消失不見。
“恕不奉陪。”
湖水布有結界,隔開了命湖和青蓮山的山門。
公冶情緊随其後躍入水中。
可是,她在湖裡遊了許久,依舊尋不到進入的路。
許久後,她精疲力竭返回小舟,身上濕漉漉的滴着水。
她摘下頭上挂的水草,心中後悔,她不熟悉翊離,貿然進入他的識海,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離開。
今夜無雲,漫天星鬥灑下星輝。
她躺在舟上,枕着星光,沉沉睡去。
識海并不是真實世界,所以,在識海世界中入夢,能接觸到識海主人的意識。
夢中光影破碎,混亂不堪。
浮光掠影般的畫面從她眼前閃過:
君彥臉色鐵青瞪視翊離,他則滿臉無所謂,跪在東辰殿外。
翊離手裡握着一把豆角,正在給茄子澆水。
君彥握着紅色玉佩,以指為刃,往上面雕刻符文,翊離則在一旁盤膝修煉,臉上看着明顯看年輕稚嫩不少。
翊離在菜地播種、在釀桂花蜜、在煮菜……
幾個仙門修士圍着翊離,逼他蔔卦,他臉上帶着淤青,滿臉倔強。
翊離在湖裡摘蓮蓬。
……
這些畫面淩亂而沒有邏輯。
公冶情猛地睜開眼睛,時間到了。
她大口喘着氣,在夢境中,仿佛看到了翊離的小半生。
說實在,那些記憶,快樂的不多,看完後人心口沉甸甸的,動彈不得。
“你是做噩夢了嗎?”她耳畔響起翊離溫和的聲音。
她找到動彈不得的原因:
窄窄的小舟裡,并排躺着兩個人,簡直轉不了身。
“你?”她張開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昨夜遊湖賞月,懶得回去,就在舟上對付一宿。”翊離面色平靜,“醒來姑娘就在舟上了。”
公冶情細細打量着翊離,他的衣着發飾,和昨日裡見到的一模一樣。
難道,識海世界是循環重複的嗎?
“姑娘這樣盯着我看,難不成是喜歡我?特地來……”他輕笑一聲,将最後四個字發音拉得極長,“投懷送抱?”
她臉上泛起紅暈,驟然起身,卻不成想衣擺被翊離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