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業殺過不少人。
做合歡宗的長老時他到底還記着合歡宗也勉強算是名門正派之一,因此便是心中如何不快,他也會給對方留幾分薄面,不讓事情鬧得太難看。合歡宗并非當真隻有邀人合歡的功法,然而那些修煉邀人合歡功法的外門弟子實在太多,合歡宗收弟子又不像是其他宗門那樣仔細篩選,都是來便收下,至于修煉什麼功法,全看是外門弟子還是正式弟子。
久而久之,其他門派對于合歡宗的看法也成了如今的‘一群邀人合歡的修仙者’,然而因着有旁邊魔域成日殺死其他修仙者掠奪機緣的魔修做墊底,合歡宗邀人合歡的作風便也顯得不算低俗了。
而後他便因為心悅的女子是合歡宗外門弟子,需要周旋于不同男子之間而讓心魔蠱惑,入了魔。
堕魔的滋味算不得好受,心魔總在作祟,趁他不備之時出現。
那些個名門正派一向愛把除魔衛道這話挂在嘴邊,若是有人不願與之一道,便得被打上‘和魔修厮混’的烙印。因此不管是他從異獸手下領回去的那些合歡宗弟子,還是被他救下的那些個十萬大山妖修和萬劍山的劍修。自他堕魔後,也都混在前來剿滅魔修的修仙者中,等着取他首級。
他也并非當真不怨恨,隻是覺得若是因此便殺了那些人,就顯得他和這群人是一類貨色。
于是他總是按捺住自己想要殺人的欲望,實在忍不下去時也頂多隻是斬斷對方的手臂,挑斷對方的腳筋。
修仙者的法子那樣多,便是不良于行。隻要有心,有朝一日也能複原。
然而他也并非純是什麼軟柿子,信奉什麼堕魔後也不殺人的那一套。
那些個跟齊止混在一塊兒還不忘挑釁自己的,焦業掏出魔劍便殺了,甚至不會讓魔劍顯出原形。
而旁邊站着的齊止便是被血濺了一身,也從不多說什麼。
她隻會用一種無奈的語氣說自己的衣裳髒了,然後施個法将自個兒衣服上還溫熱的血給一點點擦幹淨。
自第一回和他發洩過不滿後,往後的齊止總是顯得異常鎮定。好似焦業眼中的那些她與其他男子笑談的畫面從不存在,好似她從來不會同那些男子打趣。那笑彎了的眼睛也不過是焦業被心魔所累,一時看錯了而已。
——奇怪。
魔皇依然維持着環抱住什麼人的姿勢,那懷中的人早已經徹底消散了,他這番姿态瞧着便顯得有些奇怪。然而他卻并未将此事兒放在心上,他隻是在想……想一些事情。
修仙者的離去與凡人不同,是将自己修仙路上的靈氣盡數還于天地,因此軀殼會極迅速的消散于天地間。
……我殺過不少人。焦業想。自然也是見過無數修仙者的消散的。
齊止與人合歡從來不看對方是哪個宗門,是妖修還是隻喜歡練劍的劍修都無所謂。
隻要對方有元陽,好追,長得不算太難看。齊止便直接抱着自個兒從其他宗門弟子或長老那兒得來的辟雷符和各種丹藥往前沖。
因此合歡宗、萬劍山、藥王谷、十萬大山、星機閣、甚至于魔域的弟子與長老,他全殺過。
他記得殺死那些人時自己的感覺,也記得自己是如何殺死他們。更記得自己是特地趁齊止不在,還是當着她的面行這些事兒。
然而那時焦業的心情總是暢快的,因為這意味着在齊止身邊的男人終于又少一個,她在自己身上停留的注視便更多了。而他若是某日再因忍耐不下去而将齊止擄至自己的洞府,來自己門前叫嚣的蠢貨也少了一個。
那時的心情是暢快的,如今的心情呢?
魔皇将自己的手臂緩緩舉起,然後收緊。那抹溫熱早已消散了,他什麼也沒摸着。
——奇怪,他合該習慣了這樣的場景才是。
他殺過不止一人,也不止一次看着别人死在自己的眼前。
然而他現在為何這般難過?
齊止一向信奉不讓自個兒痛苦的原則,大抵是離開也不想讓自己痛苦。因此沒用自己那把足以把别人的腸子挑出來的本命劍,她取了魔皇的本命劍。
得了自己主人心頭血的魔劍在她手中一向乖順的不像話,因此便是如何不願,最後也隻會遂了她的意。
焦業來時隻來得及撞上齊止的自刎。
齊止用魔劍刺穿了自己的胸膛,與先前和他糾纏時糾結的模樣不同,她的動作幹淨利落的不像話。
便是在最後一刻被自己擁住,她也不過是說了一句:‘下世的你我會是如何模樣?’
她當初也隻說了這一句話。
她現在分明已做了合歡宗的長老了,她甚至有了屬于自己的弟子。
焦業放下了自己的手,他大步來到自己的榻前,然後坐下。
齊止總愛在此處坐着嚼手中的瓜果,用一種慢吞吞的語氣對他說自個兒去遊曆時碰上了什麼事兒,碰上了什麼樣的修仙者,全不顧那些瓜果的汁水有沒有濺在榻上。
‘你這榻實在太硬,’但隻要将手中的瓜果吃掉,她便會幹脆地站起來,‘我不要坐了。’
因此這榻自然沒什麼溫度,也沒有屬于齊止的氣息,
焦業于是站起來,來到了桌前。
木桌在察覺到熟悉的氣息後便顯出原本的模樣,那些奇形怪狀的木雕也全顯現出來,倒在了桌上……其實也有幾個不算很難看的,最好的那個甚至看得出對方身形,女子身上的服飾也被雕了出來,包括衣裳上的紋路。隻差為眉間的花上色便可完工。不過因着焦業在猶豫是要用魔花還是人間的花的緣故,這木雕還沒有完工。
他想要用魔界毒花的汁着色,然而齊止喜歡的卻是人間的花。
‘瞧瞧,’她當時将木雕取出來,炫耀似的在焦業跟前晃一晃,“這是别人雕的我,好看嗎?”
好看嗎?他雕出來的和對方雕出來的那個相比,哪一個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