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君?自己一個人跑掉了嗎?”在寒風中打了好幾個噴嚏之後,阿桃努力把自己縮成一個小球,“什麼嘛,大半夜的荒郊野嶺的把我扔在這裡……”
“真的是有失風度!啊湫!”再一次打完這個噴嚏,她揉揉有些因為用力過猛顯得有些暈的頭:“原野明——喂!出來!”
小姑娘小時候特别喜歡星新一的這篇文章,《喂——出來》到現在都記憶猶新。
“真是的,”一個人影從黑暗中邁步出來,“為什麼用那種理所應當的語氣叫着我的名字啊?”
“你把我帶出來的,你不應該負責把我帶回去嗎?”阿桃吸吸鼻涕,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沒有發燒,但是她感覺可能明天自己會生病,生病的話就會打碎整個計劃。
“哦,你為什麼有着這麼大的自信,我不會殺/掉你?倘若我帶不回你去,隻要告訴坂田少佐你中途失蹤了或是怎麼樣,他也不會多說的。”
“我們的軍/隊裡可不會養着一個閑人,你的飯菜,都是我們口裡省出來的。”
“你不會殺/我。”定定看了原野一秒,她道,“你不是不敢殺/我,而是不能。”
“哈哈,但是你今天接下來的所作所為,你肯定是第一個先被我們殺/掉的。”男人蹲下來,“我們的軍/隊又不是傻子,當你試圖做出什麼異樣的舉動的時候……”
“無所謂。”阿桃清清嗓子,“我不怕死。我不怕被遺忘,我自己問心無愧而已。”
“但我怕痛。”
“有趣。”他擡起小姑娘的下巴,看見她堅定的眸子一直盯着他,這姑娘看過了世界上最深的黑暗之後,還在對人性、對善良懷有可笑的信任麼?
她的眼神無比清澈,倒影着他的身影:“我為什麼說人性是惡的。”
“繼續。”
“那是因為我發現,我殺/掉人之後,第一時間湧現在我胸膛的,是快感。之後才是什麼愧疚的東西。當一個人,把道德、社會秩序抛于腦後,完全沉迷于這種行為之中,這種我可以掌握别人的生/殺大權的想法,他會做出比殺/人更加可怕的舉止。”
“那孩子明明智力理解有問題,她的邏輯和正常的邏輯完全不一樣,但是她面對你,面對你殺掉一隻雞,從家裡搶走财物的事情之後,眼神裡對你并沒有防備。”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那不是善嗎?對所有人無差别的善?”
“不啊,你不知道吧,在地道裡那個小姑娘一直要嚷着跟你走。”
“她喜歡你,喜歡你這個侵/略/者,我問過她了,她給出我的答案是,你的身上有她喜歡的氣息,她本能地去親近你,這是本能。
“哈哈哈!”原野明開懷大笑,“像那樣的人在戰/争裡隐藏着無數,戰/争隻是為自己合理宣洩暴/力的行為提供一個最佳的借口,沒有了道德沒有了社會秩序沒有了父母親人做為束縛自己的最後那根繩子,所有人都會是這樣!”
他的面容猙獰如惡鬼,“當殺/人成為一種習慣的時候,整個社會秩序就開始崩潰了,所有人漠視其他的生命,當這個人把自己的生命也不看在眼裡的時候,他完完全全的,成為了野獸。”
“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獸性,失去一切。”
“但是,我剛才舉的例子隻是個例,并不具有普遍性。”少女嗅了嗅原野身上的味道,腐朽、血腥、卻給她一種熟悉的感覺。
“但你并不反駁,就是有這些人存在。”
“沒錯。”她點點頭,“我們的文化中一直講究和為貴,追求包容,這些是我們的文明為什麼能長存到現在的原因,即使曆史上曾經多次被外族侵略,但我們還堅強的把他們反過來同化。”
“這種想法在西/方人裡看來是無比的可笑,他們屠殺印/第/安人,毀滅包括在我看來比較神秘的印加帝國裡面的一些文明,他們為了前進不擇手段,把黑人當做自己的奴隸,現在美/國的鐵路下面也有華/工們勤勤懇懇的身影,哦,雖然他們是骨頭了,可是他們會信教。”
“這就又說明了一點。”
“他們會害怕。他們也會在良心的譴責上猶豫過一陣,然後用不了幾天随便抽出一本書說,啊,這是上帝給我的旨意,就又可以心安理得的繼續自己的暴行。”
“這就是我說過的,你們國/家會在後來會引起世界上其他民/族的誤解謾罵和攻擊,他們會覺得你們會是假好心,這些人包括我們國/家的人在内,是完完全全的純粹的利/己主義者,他們和他們的前輩一樣,從頭到腳,每一個毛孔裡都滴着肮髒的鮮血。但是你們的文化不一樣。”原野明站起身,“我很佩服你們的文化。”
“我們沒有信仰,反倒成為了我們最大的信仰。”阿桃說,“土地,人民,就是我們的信仰之一。”
“接下來我可能會說一些會讓你暴怒的話題,”她在夜空下朝他不懷好意地笑:“比如,你的信仰是天皇麼?”
“當然。”他回答得那叫一個幹脆利落,想都沒有想。
“你會執行天/皇陛下所說的一切嗎?”
“沒錯。”
“為了轉移國内矛盾,你們必須發動戰/争去侵略其他國家,是天/皇下的旨意嗎?”
“嗯。”機器聲沒有停頓。
“是長官的指示,所以要去做;是軍/部的指示,所以要去做;是政/府的指示,所以要去做;是天/皇的指示,所以要去做;因為天/皇代表的是天意,天意是多麼神聖不可侵犯的存在,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天/皇陛下,下達這個旨意的時候做錯事了呢?”
“不可能!天/皇陛下是不可能做錯事情的!”他的情緒開始激烈起來,死死地握住拳頭。
“那你的天/皇陛下會有一天跟你們說,為國獻身吧,你也會去做?”
“會!”
“愚忠。”她譏笑起來,“人無完人,你都之前跟我說聖人在這個世界上的存在很少,那為什麼天/皇陛下不能出錯呢?”
“他是神的化身,是天意!”
“這是個傻子吧?那到時候你們是不是還得感恩戴德,大呼萬歲三唱,然後臉上帶着幸福的笑容去死?”
“你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懂!”原野明暴怒起來,拎起了軍刀,刀刃在月光下粼粼的發着光,“天/皇陛下怎麼可能會錯呢!”
“你看,我否定了你的信仰就相當于否定了你這個人,你這個人的存在沒有什麼必要了。”小姑娘搖搖頭,主動把脖子貼過去。
“你來呀!朝我下手呀!這不是證明你理論的最好時機嗎?我是個敵/國的間諜,殺了我,為你們的國家,為你們的願望清掃一個蛀蟲,不是很簡單嗎?”
“我還是那句話,你不是不敢朝我下手,而是不能。你個膽小鬼!懦夫!我不管本田菊派你過來是幹什麼的,你替我告訴他,他、還有你,是個不折不扣的膽小鬼!懦夫!偏執狂!變态狂!放在你們國内,陸/軍/省也是敢下克上的,陸/軍/省就是以違背命令才發動的戰争。”
“你這家夥!”他感覺刀刃已經舔上她白淨的脖頸了,内心有一股聲音告訴他不能朝她下手,而又有一種聲音說,砍斷她!砍斷她!一刀把她的頭剁下來,看着血像噴泉一樣撒滿了整片夜空,把一切的甯靜都攪碎,隻有血才會安撫他此時靈魂深處的尖叫與躁動不已的瘋狂。
“聽說有的人因為剖腹太過痛苦,所以會選擇介錯(即直接把頭剁下來)的行為,”她幽幽歎了口氣,“不過看來我今天是享受不到的。”
哐啷一聲,男人把刀狠狠砸下地表,“你走!馬上消失在我的面前!滾!”
“哦呼,謝謝原野君的寬宏大量,不過走的時候我要先找個地方解決一下私人問題,你可以回避一下嗎?”
————
什麼?
她剛才說什麼來着?猶如在内心深處進行了一番困獸之鬥的男人有些恍惚的擡頭,回憶像錄像帶一樣開始倒轉,回拉:“寬宏大量……私人問題……回避?”
有什麼需要回避的?他有些慌張地睜大眼睛,難道她一個人,趁着夜晚,溜了回去?和遊擊隊裡應外合……果然,那昨天的那個青年就是為了出來放了個煙霧彈,她其實是在從頭到尾的欺騙他!
還是在昨天的水源裡放了毒?
他呲牙咧嘴,感覺自己的臉部肌肉開始鼓動:不行,不行,現在還不是時候……
現在還不是時候。原野自言自語,那家夥在哪裡?
沒有他的幫助,她一個人即使回到營地也會被人盤問的!
“未知の旅へ
去往未知的旅途
踏み出せと
就此邁出步伐吧
未知の旅へ
去往未知的旅途
あなたはどこなの
你現在身在何方呢
姿を見せてよ
現出你的真面目吧
どこへ行くの
究竟該去往何處
ついてゆく
我會随你而去……”
輕輕的哼唱聲在不遠處響起,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小姑娘的背影在灌木叢後面掩蓋着,發出了悉悉簌簌的聲音,潔白的月光吻上布料,整個人都散發出一股無與倫比的光華來。
“你在幹什麼?”
“啊,沒什麼,剛解決完私人問題之後,我就想……”
“嗯?”見她沒有亂跑,原野一面松了口氣一面又罵自己。
“偷吃點……哎呀!什麼東西!”
阿桃一個飛跳,像一隻兔子一樣開始赤腳蹦哒:“蛇!蛇啊!啊!!!”但是跑步的速度再快,也沒有蛇的速度快。
他眼神一利,掏出把短刀,以雷霆的速度趕到,手一揮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