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應該如何定義傳統呢?”離開庭的時間越來越近了,小姑娘很有耐心的等千和她主動開口。
阿桃坐在中庭,看着面前的魚在水塘裡遊來遊去。
抓了把魚食喂魚,她突然想起來,十幾年前,馬修在德國柏林洪堡大學舉行過的一次頭腦風暴活動,他站在講台上,等着學生發言。
有一個女孩子發言:“世代相傳、從曆史沿傳下去的思想、文化、道德、風俗、藝術、制度以及行為方式,這些都可以叫做傳統。”
“那你口中所說的思想文化,它是屬于傳統的一種載體呢,體現傳統的一種方式呢,還是别的什麼?隻是單純的一種内容嗎?”
“抱歉教授,我不知道。”
馬修來回走了幾圈,看見小姑娘在思考。
她一定有話要說。
他很耐心的,等來了她的發言。
“我覺得它是具有曆史繼承性的,”她說,“就像在文藝複興之前,大家都覺得,所謂的傳統無非就是那麼幾條路,按照神學或者是教會說的那樣去做,在文藝複興之後,出現了啟蒙思想,那麼在啟蒙時代的那個時候的人們,他們也會覺得文藝複興之前的所有時代都是過去的,浪漫主義興起之後,他們也會覺得古典主義是過去的,在此期間,他們中間需要有些人搜集整理,一些他們覺得可以被傳承下去的東西,這些東西可以是思想文化,也可以是書籍技藝,這些傳承下去的東西體現在物質上面,那不就是物質文化嗎?保留在精神方面,那就是精神傳統了。我非常好奇的一點是,在當時的人是怎麼選擇和确定保留這些東西就是後世的人們所需要的東西呢?”
阿桃又問:“文藝複興一開始是基于我們需要,滿足一些人的需求或者是表達願望作為動力出現的運動,所以他們把目光轉向了殘存下來的古希臘古羅馬的史集典書,當時我是這樣被教導的,說這些殘存下來的優秀的經典,難道所有殘存下來的東西都可以被稱之為經典嗎?一定是需要經過别人選擇的吧。”
“很棒。”馬修贊許的拍拍手,“當時我也在疑惑這個問題,因為現存的各種流派,各種方向的思想太多了,一個東西要想被稱之為傳統,我們首先就會想到思想文化上,在浩如煙海的書籍之間,他們是按照什麼樣的要求,基于什麼樣的選擇來作出行為的?”
阿桃不太确定:“共同價值觀……?符合那個時候當時主流社會的一些,價值觀念。”
“那麼你覺得傳統,是怎麼樣的呢?”
“妨礙社會進步的就應該把踢出去,迎合社會進步的就應該傳承。傳統具有階級性。”
“有一些名不可說的東西,是我們從古到今一直都在傳承的,如果它是你口中所說的共同價值觀的話,它不僅是從各種分散的領域方面被提煉出來的……更是一種,被世人默認的規則。”
馬修又說:“可能在不同的國家,不同的人對傳承的理解會不同,但是毋庸置疑,它很重要,如果有人,抛棄了傳統,會變成什麼樣?”
追求所謂的,新思想,新人類嗎?
“我觀察過你很久了,”千突然站在她身後,低聲。
“嗯。”
她今天隻穿着簡單的浴衣就出來晃了,阿爾弗雷德不讓她出門,光腳踩木屐會很滑,小姑娘把木屐甩在地上,後仰,側過頭看她。
“你想跟着他去美國嗎?”
阿桃搖搖頭:“我從來不相信男人的鬼話。”
“一旦法庭開庭後,我們的日子會更加難過。”
是她們,不是我們。
就這一句話暴露出來了,千懂得很多人不知道的信息。
“我不相信那個美國人……噢不是你家的,是個小兵。”
“然後呢?”
千的表情變得平靜,“我隻想去美國。”
“噢。”
阿桃剝着花生,“想去就去呗。”
“可是目前現在當然是做不到的,那個小兵都不太清楚自己什麼時候能回國,他回國的時候肯定帶不上我。”
“除非是士兵的親人身份,後來他和我說他在美國還有妻女。”
阿桃一把把花生扔到嘴中:“噢。”
“你不覺得怨恨嗎,”千直勾勾的盯着她,“我怨恨這個國都,我要逃離它。”
“我還是那句話,想去就去呗。”
“它叫我們吃不上飯,在真正開始之前,我就覺得他們的宣傳是虛假的,對于底層的我們來說,戰争開始和不開始和我們有什麼關系呢?”
小姑娘拍拍花生碎屑。
“我們的生活沒有因為戰争而變得更好,甚至戰争結束了,我們卻過得更加凄慘,我差一點就被拉上前線去慰問了。”
阿桃點點頭。
又換了瓜子磕。
這種仿佛是坐在街邊聽街邊人閑聊的姿态觸怒了千:“你不懂,你什麼都不懂,你這種養尊處優的女人,戰争對你們絲毫沒有任何的影響!你們在戰争之前過得悠哉悠哉,戰争之後依然這樣!”
“我和你不同,我厭惡這裡的一切,我在這世上就是一坨行屍走肉,這裡的規則我不想遵守!”
“它們太壓抑了!我每次看着梳妝鏡裡面的自己,我就感覺有一把無形的那種大手慢慢的從我身後逼近掐住了我的脖子,我要逃離這裡!”
“我根本不想當藝伎,我也不想和這裡的任何一個人相處,他們很虛僞,很惡心!我從生下來就一直被算計!”
阿桃擡擡眼皮:“你确定你過去,你的生活會更好嗎?”
“不會比現在更糟糕的了!這裡的重男輕女,等級觀念叫我恨不得把每一個侮辱我的人殺掉。”
“哦,你這麼有自信,你明知道你過去憑借你日本人的身份,肯定會被美國人歧視了哦,到那邊去種族歧視,等級壓迫,以及他們雖然不會明面上表現出來,但是還有的對女人的歧視……如果你真的想抛棄你的一切,抛棄你的所謂的尊嚴,傳統什麼的,可以去試試。”
千重複了一遍:“我憎惡這個國家。”
“要不是我聰明,我小時候就會因為吃不飽而餓死,被征上戰場玩弄至死,被莫名其妙的人殺死,它從來沒有給我過任何好處,也不值得讓我留念,你說的傳統,我不屑一顧。”
“這樣啊。”
阿桃站了起來,“你就這麼确定,我會幫你到美國?我自己可是很想去美國,又去不成呢。”
“你騙我,你不稀罕去美國。”
她信誓旦旦。
女人的眼睛終于擡起來直視她:“你要做到這麼斬草除根的話,去美國也不是不行,”
“可是為什麼我要幫你呢?有去美國的機會,為什麼我不能自己争取呢?我要把機會讓給你?”
“因為……”千笑了笑,“你靠近我就是想要情報,是吧。”
“噢。”
“你的情報在哪裡?”
“做個交換。”
“對了,我很好奇,你的上一個旦那不是那個……一個官員還是誰來着,他被殺了,當天晚上你不在,你憑什麼覺得你有資本和我提出要求要做交換呢?”
“因為我和美國人告的密。”
“哦?”
“我告訴美國人這裡晚上會有一場秘密集會,他們不信,我能有什麼辦法,我隻能在晚上陪上一位旦那秘密喝酒,然後扶他去外面吐,結果……”
千說,“結果官員看見什麼一樣大驚失色,他推開我,趔趔趄趄地往茶屋跑,我就跟着他,看見他上樓,隻不過幾分鐘,我站在那邊一看,整個茶屋就被……”
“一群人滅口了,是日本人幹的。他們殺了人,剛要跑。”
“沒過不久,憲兵隊就來了。”
“後來美國人找到我,讓我幫他們傳消息。”
“情報是什麼?面對阿桃的詢問,她反而提出要求:“給我看你能力的證明。”
“幫你安排去美國這麼大的事,我可一個人做不了決定。”
“你的金毛不也是潛伏嗎?我在憲兵隊沒看見過他,他是空降的。”
“好吧,我回去吹吹風。”
情報稍微有了點苗頭,等阿爾弗雷德回來,女人就告訴了他。
“好啊,我試試。”他很爽快。
“我告訴她過去也不用奢望,她隻能從最低級的活幹起,她隻是很嘲諷的看着我說她現在已經是最低層了。”
青年不以為意,“沒關系,你現在去夏威夷,照樣會有日式炒飯炒面。”
“她還有個妹妹,要一起去。”
“我想想辦法。”
“這麼好說話?”在耳邊吹吹風的感覺就是不錯,阿桃疑惑:“難道這個情報對你們來說很至關重要嗎?就是那種抛出來日本人就吓得到處流竄的?”
“當然。”阿爾弗雷德揉揉她,“很明顯的她也知道這份情報對于日本人的重要性,她選擇毫不猶豫的出賣了他們。”
“對了,有一件好玩的事,”男人啃着蜜瓜,“你猜她是怎麼猜出來我們的身份的?”
“難不成之前被小報拍過照片上了報紙頭條?”
“哈哈哈沒有的事,虧你把臉畫的白白的,和你不熟的人是肯定認不出來的。”
“她說她去憲兵隊都沒有看見過你,覺得是潛伏的?”
“這說明了什麼?這說明了她肯定有相好在憲兵隊,或者和憲兵隊很熟的人在一起工作。”
阿爾弗雷德接過手紙擦擦手,“想不到吧——”
“那個小司機,就是,”
“她的相好。”
阿桃幽幽地接上。
“之前裝的那麼一本正經,轉頭來還是回去找女人嘛!還是年齡比他大六歲,啊不是,七歲的女人?”大金毛哈哈大笑起來。
“我還以為能遇到那3%左右的概率……”女人歎口氣:“我就說嘛,在一個父親角色嚴重缺失的家庭,影響下成長的男孩子,要麼是極端喜愛母親,要不是極度厭惡母親,他們會認為母親非常沒用,不然不會導緻父親離家出走。”
“而這種厭惡情節,往深的一層,可能會導緻他們極度崇拜男性,最後……”
“最後變成男同了。”
阿爾弗雷德差點又yue出來。
“不過世界上還是有這麼巧的事,他肯定也在疑惑,我放着好好的飛行員不當,我去當憲兵隊隊長。”
“唉男人。”
“你别這麼看我啊,我不戀母,也不是男同。”
阿桃又歎氣:“你不戀母嗎?真的?”
“我隻是對比我年長的成年優秀女性感興趣而已……”
“噢,我是那個榮幸的成熟的成年優秀女性嗎?”
阿爾弗雷德看出來她的調戲意圖,忍氣吞聲地點點頭。
“這,這不是人之常情?”
藍眼睛憋屈的要和阿桃對視。
“噗,好好好,你是弟弟。”
“我才不是!”大金毛開始抗議。
“我是姐姐,來,弟弟喊一聲姐姐——”
“不要!”
————
一周之後,阿桃給了她一張船票。
“你,你搞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