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時分的旅館格外冷清，一樓酒吧内隻剩下零散幾人癱坐在座椅上。

幾乎每個人身上都多多少少帶着傷，好在傷勢并不嚴重，被尖牙利齒撕開的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而此刻更多的人正聚集于一樓庫房中，在雜物堆積的角落，一道沉重的金屬門被拉開，昏暗到沒有實際用途的燈光隐隐照出向下延伸的樓梯輪廓。

“嘩啦——”

鐵鍊掙動的聲響伴随着陣陣低吼，在空曠的地下室蕩出回音。

洛斯白瞟了眼被鎖鍊纏繞四肢不得動彈的兩隻變異吸血鬼，突然開口問道：“你這地下室是正經用途嗎？”

被衆人目光盯視的夜爵扶了扶鼠頭面具，尴尬地輕咳一聲：“當然，這裡是取獸血的地方。”

害怕親王大人不相信，他立刻擡手拍了拍身旁的黑色鐵籠：“這真的不是用來囚禁人類的。”

又指着某面挂滿奇怪器具的牆壁：“那些也真的隻是取獸血的工具，人血我都是去特供點購買的，大人……”

“知道了。”洛斯白隻是随口一問，此刻關注點已經重新回到兩隻吸血鬼身上。

他低頭看向手上沾染的暗紅色血迹，鼻尖輕聳，在捕捉到一股略微熟悉的氣息後眉頭猛然皺緊。

察覺到異樣的其他人紛紛安靜下來，便見親王大人探出舌，将指尖即将滴落的血珠卷入口中，許久之後才沉聲一字一句說道：

“聖水、狼血和已經死亡的吸血鬼的血。”

“什麼？！”

周圍爆發出陣陣驚呼，任誰也想不到這三種東西可以混合在一起。

聽起來劇毒無比的東西，卻是流淌在身體之中的血液。

埃爾西從人群中走出，面具後的眼眸暗沉：“确定有聖水？”

洛斯白擡手任由路德用帕子一點點為自己擦去血污，目光平靜地與獵人對視：“稀釋過的聖水我可是再熟悉不過了。”

也就是說，這件事極有可能與聖殿有關。

“他們應該不是失敗的轉化案例吧。”埃爾西眉頭緊蹙，即便心中已經有了猜想，還是不敢相信人真的可以喪心病狂到這種地步。

洛斯白與他想到了一處，但比他更加确信自己的推測。

“故意添加相克的聖水，以及帶有狂暴基因的噬血狼血，這樣的結果應該就是他們想要的。”

他緩步走近已經逐漸脫力卻還在掙紮的兩隻變異吸血鬼，指甲在中指指腹輕輕一劃，随後翻轉手腕屈指一彈，同時淡淡說道：“問一下就知道了。”

血珠正中兩隻吸血鬼的眉心，濺出一朵殷紅血花，血漬沒有向下流淌，仿佛有生命似的微微擴散化作絲絲縷縷的血線鑽入額頭皮膚。

來自古老血脈的氣息壓制着、安撫着狂躁且痛苦的同類。

隻見鐵鍊震顫的動靜漸漸平息，表情猙獰的吸血鬼臉上出現一瞬間的恍惚，眼底翻湧的暴戾如霧氣般被驅散，短暫恢複純淨的紅。

“沒有關系的，你們會沒事的。”

戴着黑蛇面具的吸血鬼親王嘴唇輕啟，偏冷的聲線在此刻卻如同一股暖風，能夠安撫在場所有惶恐不安的靈魂。

“可以告訴我你們的身體出現異常前後都發生了什麼嗎？”

他眉眼低垂，低聲誘哄着。

兩隻吸血鬼匍匐在冰涼的地面上，仰頭望向神情溫柔的人，早已經停止跳動的心髒好似忽然恢複了搏動般顫了顫，下一刻便虔誠地低下了頭顱，将一切全盤托出。

原來這兩人先前并不認識，隻是同樣為身患絕症的人。

兩個月前他們先後抵達聖殿尋求“無痛往生”，一覺醒來卻到了陌生的地方。

身上的病痛奇迹般消失無蹤，原以為是得了聖殿的恩賜，哪曾想身體逐漸産生了更加可怖的變化。

醒來的位置與他們原本生活的地方隔着十萬八千裡，回不去家便隻能躲藏流浪，也正是在即将絕望時遇到了灰港的人。

兩隻吸血鬼愧疚地深埋着頭，解釋自己并非故意發狂，之前哪怕再難熬也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

洛斯白微微眯起雙眼，若有所思道：“你們這些天完全沒有進食過？”

吸血鬼自然知道親王大人口中的進食指的是吸血，便小心翼翼搖了搖頭：“沒有，我們……害怕……”

害怕變成真正的吸血鬼。

但現在他們不這麼想了，似乎變成吸血鬼并沒有那麼可怕，可怕的是變成無法自控的怪物。

兩隻吸血鬼正想表示衷心，頭頂卻忽然傳來幽幽歎息：“萬幸你們沒有在路途中飲血，否則變成現在這樣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樣的悲劇。”

地下室内忽然安靜了好一會兒，在場的都不是傻子，前因後果稍作串聯便看清了真相，頓時有不少吸血鬼怒罵出聲：

“這幫道貌岸然、人面獸心的家夥！口口聲聲将血族判作邪惡的存在，我看他們才是真的恐怖！”

“擱這自導自演呢？不僅能敗壞我們吸血鬼的名聲，那些騎士和獵人還能扮演正義英雄，真是好一個一箭雙雕！”

“我就說呢，我們幹什麼了？隻是去醫館偷了幾袋血，順路收了幾個血仆，怎麼就被通緝着又是要淨化又是要槍決的？原來是有人在替我們做壞事。”

躁動的空氣忽然靜了靜，周圍吸血鬼紛紛看向方才說話那隻吸血鬼：“原來你去偷過血啊，不是說人類天天争着搶着給你供血嗎？”

“……”說漏嘴的吸血鬼瞬間跳腳，“現在的重點是這個嗎？能不能不要跑偏！”

洛斯白輕咳一聲壓下逐漸變得躁動的人群，半蹲下身子看向此刻臉上滿是後怕的兩隻吸血鬼，輕聲問道：“有多少和你們一樣的人？”

兩隻吸血鬼聲音絕望：“幾十個，當時聖殿有好幾十個和我們一樣的人。”

他們說不出具體數字，隻記得熙熙攘攘許多人，原以為都是往生路上作伴的可憐人，卻沒想到隻是聖殿用來鞏固自己權利地位的工具。

所謂“無痛往生”，原來是無人知道他們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