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訓持續了一周,新同學也不太熟,每一天教官放休息的時候她都會和許曉彤約着去一班的場地找周媛說話,又或是頻繁的去到小賣部,每一次,眼光總不動聲色的搜尋那道瘦高挺拔的身影,但再也沒和他說過一句話。
軍訓結束放了個周末,快到中秋,節假日超市不好調班,孟女士提前休假,陸爸開車,一家人回安縣鄉下老家去。
路上,陸爸看了眼後座的包裝袋,問。
“幹嘛買這麼多種味道的月餅,老人也吃不了多少,東西多了他們喜歡放冰箱,凍久了不健康,怕吃出事。”
孟女士斜眼看他,有些不滿。
“你以為我願意拎?去年聽你的隻給錢,大嫂到處給人說,我們中秋都舍不得給老人買一點月餅,好像我們一家真的很摳門、沒孝道一樣,那堆親戚怎麼看我們,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家真的過得很寒碜。”
男人隻顧給錢說着好聽有面子,家裡的勾心鬥角是從來不管的。
陸家兩兄弟,陸廣義追随老領導半生,部隊裡退役就一直給對方當司機,表面聽起來不是很體面的工作,私下卻是對方半個心腹,跑上跑下、待人接物,總少不了他的位置,一年到尾,工資獎金紅包也是非常可觀的,更别說還有投石問路的人想走歪路,拿着大禮求到他這裡來,那些自然是不敢收。
而陸家大哥在小縣城裡開了家電玩娛樂.城,這麼多年,生意一直火爆,連帶這些年大嫂說話的語氣也越來越難聽,明裡暗裡的瞧不上人。
陸了晴也不喜歡大伯一家,倒不是基于上面的原因,而是因為大伯家兩個孩子都是男孩,孟瑤身體不太好,這麼多年來,隻有自己一個,而她女孩的身份老是被他們一家反複提,惹得全家人都不快。
知道自己的話惹老婆不高興了,陸廣義一路上再沒說話。
陸了晴樂得安靜,坐在後座塞着耳機聽英文歌,還是那首《Right Here Waiting》。
除了歌手的原聲帶,她還把當初偷錄的章嘉煜唱的版本剪輯下來導入了歌單,完全不同的兩種味道,重複聽,竟然也不覺得膩。
到了縣城那處老宅大院,正是中午,沒什麼多餘的流程,就是一大家子陪陪老人,圍在一起吃團圓飯。
大伯應酬不在,兩個兒子倒來了。
陸歧和陸鎏,一個比她大一屆,在縣城讀職高,染個黃毛,行事乖張;一個還在初三,正是中考的關鍵時候,兩人都在座位上玩手機打遊戲,聲音開得震天響,被大伯母一頓吼,才恹恹的收了。
陸了晴坐在斜下方,聽她給自己媽媽催生。
“要我說,趁着年輕,再要一個男娃,女孩子,長大都是别家的人,你不能讓廣義斷了香火。”紋過的尖細眉毛挑着,說得認真,“又不是養不起,再說了真養不起,我們也可以幫扶一下,超市上班那麼辛苦,你來我們□□做收銀,我給你開雙倍。”
“傳宗接代就一定得是男孩?”陸廣義接了她的話,譏笑一聲看着人,“大嫂你自己不也是女人。”
其實對方得意又輕蔑的口氣也令孟瑤很窩火,想着中秋,怕鬧起來不好看,隻得客氣的笑。
趕在限購前,陸廣義追随的那位老領導就提點他們在煊城買了幾套住宅和門面,雖比陸家大哥差點,收租也夠生活,超市上班是她覺得家裡呆着實在無聊,除了家庭,人怎麼能沒有點自己的生活和交際圈呢。
可人活一口氣,孟瑤還是決定氣氣她。
知道大嫂的痛處在哪裡,她伸直了手,上面赫然一顆明晃晃的大鑽戒,那是今早陸廣義送她的結婚周年禮物。
“廣義也舍得為我花錢,這麼一顆也得好幾萬吧,生孩子,不是我不生,是他怕我吃苦。”說完轉頭笑吟吟的看着自家丈夫,當年她順轉剖,在醫院喊得撕心裂肺,陸廣義站在門外就哭了,說,是男是女,這輩子就這一個,全家人都聽見。
大哥是個摳門的,不愛在大嫂身上花錢,理由是她成天呆在家裡帶孩子,打扮那麼風光給誰看。
陸廣義知道自家老婆是在以牙還牙,給大嫂難受,也不搭腔。
陸了晴注意到大伯母果然一下安靜下來了。
她了解自己爸媽。
這兩口子,合起夥來氣人也是很有一套的。
...
飯後,陸了晴居然被大伯母叫住。
“晴晴啊,你中考狀元進的煊城一中,能不能給陸鎏補補課,看看他有沒有這個機會啊,我聽說一中的重本率在全國都很出名。”
是很有名,但是它難進也很有名,有名到什麼程度呢,在煊城,穿着一中的校服去坐地鐵,無論是大人還是孩子,都會用贊賞和羨慕的餘光高看你兩眼,那是所有讀書人眼中,高不可攀的宮殿,隻要中考能進,幾乎就已經預定了三年後的大學名額。
陸廣義先站出來拒絕。
“兩家現在隔這麼遠,怎麼補。”
“寒假嘛,或者視頻也可以。”
“她寒假有課外班,而且一中學習任務重,大嫂你擔心這些做什麼,家裡不差錢,就算考不上,交門檻費不就行了。”
孟瑤在一旁說。
總之一對夫妻都委婉表态,不樂意這事。
陸歧經過,陰陽怪氣的看了陸了晴一眼。
“不就是去省市讀了個書,成績好有什麼了不起,女孩子讀再多書,将來還不是嫁人的命。”
就像他媽一樣,成天圍着家裡轉。
伸腿一下把凳子踢開,拉着弟弟陸鎏離開。
“我們還不稀罕她補。”
陸了晴見到大伯母的臉色難看了一瞬。
初中時兩人就一個學校,風評卻是天差地别,陸歧仗着家裡有錢,天天逃課打架混社會,還逼着陸了晴給他寫作業,有一次還帶着混混搶自家妹妹的零花錢,更别提私下裡各種捉弄手段層出不窮,經常把陸了晴欺負哭。
陸鎏的性子也比哥哥好不到哪裡去,孟瑤和陸廣義自然不樂意。
有點不歡而散,下午陸了晴一家就趕回了煊城。
...
周日後,便正式開學。
一中的高一新生分班十分簡單明快,從中考成績拉排名,依次從高到低,分為20個班,所以,越在前面,代表成績越好,付出過的汗水和努力,回饋的一瞬間就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
除了一部分從初中部直升上來的舊學生,其餘的就是各地考進來的所謂尖子生。
陸了晴從未想到,自己這個安縣的中考狀元,來到一中,竟然混到了一個排到二班的位置,說不上心裡有多大的落差和不甘,隻覺高中三年,這才開了頭就壓力倍增。
榮譽和光環刹那遠去,自己遠遠不如這些人優秀。
而與心中的那個人相比,更是相去甚遠。
班主任是個帶着眼鏡的中年男人,瘦高斯文,身上的灰色襯衫洗得有點發白,一股子讀書人清秀氣質,白細的粉筆在黑闆上留下蒼勁潦草的三個大字:鄧有權。
班主任也教班裡的數學,作風冷練,點名的時候順帶着讓每人做了自我介紹,一點多餘的形式都沒有,合上花名冊就要叫上人當苦力搬書,四五個男生頂着烈日跑了幾趟哀嚎遍野,最後怎麼也不肯再去,後來幹脆女生也出動。
陸了晴自告奮勇,拉着許曉彤一起。
一樓有三間教室,從頭到尾分别是一二三班,領書的地方要經過一班的門口,走過操場去圖書館下面,幾次三番,她都裝作不經意的往一班教室裡看。
仿佛是個小偷,按捺着小小的緊張和激動。
可很失望,每次都找不到那抹身影,倒是周媛,坐在第五排的位置,次次都能和她對上眼,以為好友每一次都在看自己,次次沖她擠眉弄眼,很是調皮。
第一堂課是語文,是個女老師,走進來的一瞬間,陸了晴就有些驚訝。
“怎麼是一班的班主任?”
她偏頭小聲問同桌許曉彤。
“一中老傳統了,相鄰的兩個班,師資都是一樣的,老鄧也教他們班的數學。”
陸了晴點點頭沒再說話。
臨近下課,語文老師提前了幾分鐘結束内容,合上書本掃了一圈教室,簡明扼要的提出要求。
“新學期你們誰來當一下課代表?”
此話一出,滿場鴉雀無聲。
人人心裡都清楚,課代表和老師接觸會很多,問題也很方便,可偏偏是語文這門大家都不上不下的學科,文學積累,不是單純靠平時問問題就能提升成績的,除此之外,各種收作業幫忙登分數種種雜事更是少不了自己,跟其他科比,算是吃力不讨好,撈不到半點好處。
老師撇撇嘴,有些失望,但似乎也在她意料之中,沒有過分意外。
“既然如此、”她從課本裡翻出成績單,“就由單科成績第一的來吧。”
手指一路順着往下,很快就點了一個名字。
“陸—了—晴。”
以防自己念錯,她又擡起頭來滿場尋找了一下目标确認。
“是哪位?是讀liǎo吧?”
當事人略微拘謹的舉手。
挺清秀的女孩子,老師贊賞的看她一眼。
“是個好名字。”
了了晴山見,紛紛宿霧空。
家長也是花了心思。
她沖她笑。
“年級組辦公室就在二樓走廊盡頭,有事你可以随時來找我。”
正好下課鈴響,事情就這麼定下,陸了晴匆匆走馬上任,隻得點頭。
老師剛出教室,許曉彤就好奇的把臉湊過來,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她。
“你中考語文多少分?”
“1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