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林瑾瑜用過早飯後趕往論劍台。
以往這個時候,玉虛劍派的諸位同門應當剛好演練完一整套門派劍法,選定對手,一對一進行實戰演練。
今日卻有些不同。
人群自覺聚攏成一個烏壓壓的包圍圈,木劍相擊的乒乒乓乓聲不絕于耳,林瑾瑜提劍走近,見同門全都目不轉睛盯着正中心試手的兩人,便也踮起腳透過縫隙往裡看。
季明煜身着玉虛劍派的月白色道服,昨日披散的長發用發帶高高豎起,褪去了雌雄莫辨的美,顯出這個年齡段獨特的驕橫俾睨。旋身錯步間腰身折出青竹迎風的弧度,木劍擦身而過,汪浩然手腕一轉,變招成另一式「流雲回雪」,向下縱劈。
人群發出一聲驚呼,似是替季明煜擔憂,他上身在半空,力量全在下盤,要想躲過這一記是萬萬不可能的,季明煜的反應卻比劍更快,單手撐地,用腳踹向王浩然手腕,若是蹬實了汪浩然手中的劍勢必會脫手,他隻得撤身,放季明煜從劍光中鑽出來,兩人分立兩邊,片刻後,又糾纏起來。
林瑾瑜詫異于諸位同門對季明煜的關心勝于多年相處的汪浩然,圍觀了一會兒,逐漸明白緣由。
這兩人的實力明顯不在同一水平,汪浩然無負在玉虛劍派修習五年,劍法老辣純熟,比季明煜高上不知幾層台階,逼得他步步後退,隻有躲閃。
每一式都是險境,每一次都能從險境中掙脫出來。
這種打法難免讓人共情于身處下風的那位,期盼其再次展露出神入化的躲閃能力,甚至隐隐地,希望他赢。
汪浩然迎面對上這樣的敵手,臉色十分難看,那雙下垂的狗狗眼難得凜冽,鼻梁繃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沒有放水,也确實拿對方沒有辦法。
像是處在旋渦中心捕捉一尾活魚,身上的阻力愈勝,魚遊得愈快。
林瑾瑜屏息凝神間,褲腿被人拽了拽,她低頭下望,看到岑子炎百無聊賴的臉。
他兩腳墊在大腿下面,一手托腮,嘴裡銜了片草葉,這麼多條腿,竟也沒踩着他。
“師妹,早啊~”
“師兄早。”林瑾瑜禮貌地沖他打了聲招呼。
岑子炎将劍作拐,杵地上撐着站起身,撣掉身上的灰:“這兩人打了都快一個時辰了,别看了,沒人管,估計能打到明天中午!小師弟這身手,怎麼練的?啧啧,恐怕得大師兄來才能拿下,長江後浪推前浪哦~”
林瑾瑜回眼,看到季明煜束發的絲縧随劍風蕩起一痕雪浪,他左閃右躲,身體竟還是留有餘地的松弛,臉不紅氣不喘,全然沒有前日那個進氣多出氣少的勁兒。
恢複得真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強撐。
林瑾瑜還記得他長發披散的模樣,一張小臉兒蒼白如紙,目光落上去都承受不住似的幾近崩裂。
神思遊離間,忽聽岑子炎壓低聲音在耳邊道:“師妹,問你個事兒。”
“嗯?”
他左右飛快地看一眼,繼續道:“沈思有沒有跟你說過,你院兒裡的花是怎麼回事?”
“沈思?”聽到這個姓名林瑾瑜愣了下,“沒有啊,我院裡的花怎麼了?”
“我就知道,這個騙子!太可惡了,大師兄回頭又得抽我!”岑子炎咬牙切齒。
沈思會騙人嗎?林瑾瑜有些疑惑,但聽他提起大師兄,就大緻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她半開玩笑地說:“大師兄不會看出來的,我都沒發現,趁我不在,你對我的花又偷偷做了什麼?”
“我可沒有!是沈思鬼鬼祟祟躲在花壇裡,我還以為玉虛山上進了賊!這不能怪我!”岑子炎大呼冤枉,“沈思呢?叫他出來對質!”
他說着有了底氣,嗓門也嘹亮起來。
目光環視四周,哪裡瞅得見沈思的影子?
“奇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小古闆每天都來晨練,今天怎麼沒影兒了?畏罪潛逃?”
“不至于。”林瑾瑜的笑容停在嘴邊,心頭不知怎麼地,升起一抹朦朦胧胧的不安。
耳邊傳來一陣唏噓,原是季明煜又躲過一次汪浩然的攻擊,施展了一記漂亮的步法。
她突兀地想起季明煜曾在耳邊說過的話。
“我幫你殺了他?”
少年唇紅齒白,聲若惡鬼。明明傷得前一日都動不了,哪裡讓她相信他有本事在玉虛劍派殺人?就猶如現在,他明明處在下風,修行進度同汪浩然差得不是一星半點,她卻堅信他不會輸。
林瑾瑜的心重重往下一沉。
場上的少年衣袂翻飛,神色倨傲,透過人群,沉熾的目光像是心有靈犀地,知道她在看自己,牢牢定在她身上,唇邊牽起一抹弧度。
一瞬間,他們的距離仿佛被無限拉近,他站在她面前,時間按下暫停,林瑾瑜被攫住呼吸,胸如擂鼓,耳邊的聲音歸于沉寂。
良久,才被人群的又一聲高呼打斷。
她帶了個什麼回到玉虛?
這個人因她的緣故留了下來,如果沈思死了……
林瑾瑜臉上的血色消褪下去,她不敢再想,倒退幾步出人群,不等岑子炎叫她的名字,匆匆走了。
*
沈思住在書閣一層。
他剛上山時,也曾随着大部分男弟子睡宿舍,但沒多久,就覺得吵鬧,獨自遷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