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風才不管他喊什麼,隻要袋子能裝滿,管它是圓的扁的,到嘴裡都是一個味。
直到屁股上馱了鼓鼓囊囊兩大包,他才心滿意足放岑子炎起身。
此時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岑子炎困得不能自已,才爬上馬背,便頭一歪,眯眼睡過去。
追風難得沒有鬧騰,靜靜馱着他沿着河谷行走。
馬蹄踏踏,清早的鄉路上還能碰到扛着鋤頭下田的村民,追風神駿威武,衆人紛紛側目,岑子炎忙活一整夜,竟然睡得無知無覺,不然真要爬下馬背縮到追風肚皮底下。
等他再次醒來,發現自己仍在馬背上,硌了一晚上,身子跟被人狠狠打了一頓一樣,稍一動作就疼得吱吱亂叫,面前濃霧厚重,辨不清道路,岑子炎扶着馬下地,足底泥巴松軟,他差點歪了腳,眯縫着眼瞅了半天,也沒認出來這是哪裡。
“你把我帶到哪兒了?”
他看到追風的頭顱垂得低低的,逆着它的鬃毛邊薅邊往前看,對它這種不分場合不管不顧開吃的行為很是不滿,要不是知道自己還有除祟這個艱難的任務在身,差點還以為是來當馬夫!
“你再這樣,回到玉虛劍派我就要告你妨礙公務了,到時候把你賣到山下的屠宰場……”
話說了一半,就見馬腦袋前方出現了一塊青灰色的石碑,緊挨着一個壘得半人多高的泥土包,墳前長了幾棵茁壯翠綠的野草,而追風,根本沒聽他講話,正眼觀鼻鼻觀心地吃人家墳頭草。
岑子炎如遭雷擊,大驚失色,也不管方才自己是在說什麼了,連忙摟住追風的脖子往後拽:“你太過分了,我給你薅了一晚上的紫花苜蓿不夠你吃?還要太歲頭上動土!給我起來!”
追風左右搖擺着脖頸,試圖從岑子炎手臂中鑽出,嘴巴裡發出咴咴的嘶鳴,兇惡的眼睛裡射出精光,看起來暴怒異常,嘴唇上下一抖,噴了他一臉墳土。
“咳——呸——”岑子炎連忙閉眼阻擋,原本做好目盲一段時間的準備,誰知那土格外沉濕,砸到臉上像一塊爛泥,他擦幹淨臉,去牽追風的馬辔頭,追風豈能讓他得逞,撒開蹄子,從墳包上高高躍過,跳到另一頭,還擡腿刨了兩下新土。
岑子炎急得大小眼都出來了,蓦地一個健步上前,追風見勢撒丫子狂奔,可惜抵不過修仙的假道士,沒跑幾下,便被他捉住缰繩别過頭來。
“你完蛋了,”岑子炎沉痛地對它說,“回山之後,可能真的要碗裡見了,我會多吃兩塊的。”
他們方才折騰跑過的這一小段路,前後左右不下四個墳包,岑子炎餘光瞥見,心裡有些發憷,一邊拽着馬缰繩往回走,一邊單手合十縮頭縮尾:“各位仁慈的前輩,晚輩不是有意來打擾你們安息的,您們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們計較,回頭給您們燒紙錢……”
追風對他這幅奴顔婢膝的做派很是瞧不上,一邊鼻子朝天翻着白眼,一邊趁其不備掙脫束縛,高大健碩的身軀跳到一處墳包前,後蹄一擡,墓碑登時如倒栽蔥飛出去,撞到與它并排列着的鄰居身上,一同卧倒!
“啊——”岑子炎驚聲尖叫,趕忙上前扶起兩塊墓碑,隻見兩塊難兄難弟頭上,皆有一條深深的裂縫,如同一條黑色的蜈蚣蜿蜒盤踞。
更糟糕的是,在岑子炎呆滞的短短一息功夫,那匹神駿勇猛的健馬竄出去半裡地,隻聽一陣耳花缭亂的砰砰咣咣聲,所有墳墓前的石碑全部離開它應該在的位置,兩兩對拜。
當事情還有轉圜餘地的時候,人可能還會想着補救,當天塌下來,砸到人身上,人是連翻身都不會了。
岑子炎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氣音,讓他又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他感覺這已經不是把追風送進屠宰場能解決的問題,而是把他也送進去也難平息衆怒。
他已經不想去管那匹發瘋的健馬,晃晃悠悠挪動步子,準備再去找小師妹吃頓斷頭飯。
追風不讓他離開,又繞過來用牙齒咬他的衣服。
岑子炎解下它屁股上裝着紫花苜蓿的袋子,憐憫地看向它:“吃吧,最後一頓了。”
追風卻沒領情,像是沒看見那兩大袋馬草,把頭埋到最近的墳墓前,又啃起來。
岑子炎真是不明白了,這墳頭草有這麼香嗎?
他走近一瞧,看清追風不是在吃草,而是在刨土。
嘴和蹄子一起動工,沒一會就刨開一個西瓜大小的坑洞,前蹄和半張馬臉鑽進土裡繼續動作,隻是天賦不善于此,顯得頗為笨拙。
岑子炎滿心不解,蹲在一旁圍觀:“你挖别人墳幹什麼?不至于連别人墊棺材闆的草都惦記吧?”
追風的尾巴甩了甩,眼見這位主是指望不上了,隻能自己埋頭吭哧吭哧,原先光滑油亮的黑色皮毛上,沾了不少礙眼的泥土。
岑子炎把它們清理掉,手黏在那身緞子上不肯離開:“多好的馬啊,你說你也跟了大師兄那麼長時間,怎麼不肯學點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