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村長茫然散在虛空中的視線在聽到這句話後倏地聚攏,他轉頭看向林瑾瑜,聲音幹澀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他向來是知無不言,有問必答,稍一猶豫,便叫林瑾瑜覺出蹊跷。
她将瓷瓶推放到餘村長眼前,說:“我們正在調查人面食屍詭的來曆,或許與房間的主人有關。”
餘村長的脊背蓦地如崩塌的大山,整個人從凳子上跌落下來,好在林瑾瑜就在身側,眼疾手快一把撈住。
“小心!”
餘村長坐回椅面,伸手謝絕了林瑾瑜的攙扶,原先他像是一根行将就木的枯枝,處處散發着死意,這會兒折騰了一通,才能讓人覺出是活的,眼睛裡重新找回了些色彩。
他的喉嚨裡重重擠出一口氣,像是在胸中郁結久了,凝成塊,說話的時候硌着牙:“是老二,餘磊,是個混賬。”
原來,餘村長家中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名叫餘傑,憨厚忠實,二兒子名叫餘磊,品行頑劣。
一字之差,天壤地别。
餘磊生下來母親就因病去世了,他是老來得子,年紀小,又因失了生母,無人管教,跟村裡遊手好閑的地痞流氓混到一起。
整日無所事事,便瞧他那低眉順目的大哥不順眼,覺得他沒什麼志氣,卻最是心機,慣會伏低做小,哄年長者開心,将來要搶奪盡他的家業。
他結交的朋友都指望着将來靠魚磊飛黃騰達、雞犬升天,撺掇着他找了個機會,将餘傑的腿給敲斷了。
到底是自己的兒子,縱使犯下如此大錯,餘村長也隻是教訓一通,鎖在家裡讓其反省。
家中最主要的勞力就是餘傑,他一受傷,家裡的地也沒人管,餘磊好吃懶做,自然不肯去吃這種苦,苦熬到餘傑的斷骨恢複,莊稼地裡的活兒才續上,隻是他那腿留下了隐疾,走起路來一跛一跛的,分外滑稽,時常引得村裡小孩兒模仿哄笑。
見大哥受嘲笑,餘磊才覺得日子過得舒坦,也不覺得一個跛子會對自己有什麼威脅了,漸漸地找他事兒的興趣也就淡了。
此消彼長,又開始惦記上村裡年輕漂亮的姑娘,可是誰有能看得上他?越缺越念,越念越恨,逐漸把主意打到家中大嫂身上,最後事發,被餘村長攆出家門。
林瑾瑜原先以為餘村長隻說家中老大,是因為其他人不一起居住或者也遭逢意外,便沒有多問,不曾想還有這樣一茬,一時默不作聲,不知該如何回應。
按照餘村長的說法,此人自小沒什麼本事,手腳無力,大字不識幾個,别說搞來天凝露水,恐怕放他面前都辨認不出來。
林瑾瑜問說有沒有見過餘磊跟奇怪的人往來,譬如像他們這樣的修仙者,也沒問出什麼結果。
她從餘村長房間出來之後,隻覺得心中煩悶不止,眉頭一片愁雲慘淡。
夜風送來陣陣涼意,稀疏樹影搖晃擺動,黑夜之中,如同一道道凄厲的鬼影。
林瑾瑜死過一回,又戰了人面食屍詭,心理防線呈指數上升,這會兒正郁郁得厲害,一點也沒恐慌。
誰知走到回廊的轉角,一偏頭,正對上一張長發披散的臉,面容灰白,皮膚浮腫,眼眶凹陷,頭發如同海藻一般浸潤着水珠,絲絲縷縷黏合在一起,嘴巴大張成洞,像是離水的魚,發出嗬嗬的聲響。
林瑾瑜“啊”地一聲倒退三步,直撞上身後的柱子,背脊骨生疼。
離得遠才看清,那是當日從她的天靈縛網下脫逃的水鬼,被人單手制在後頸,動彈不得,而制住它的人離得稍遠,一身玄黑,跟夜色完美地融為一體,方才才沒注意到。
林瑾瑜捂着狂跳不已的心髒,渾身的血都像是沖進腦門,頭次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他的名兒:“季明煜,你無不無聊?”
季明煜緩慢眨了下他那纖長卷翹的睫毛,擡起水鬼的胳膊上下晃了晃,擺出招财貓模樣,一臉無辜道:“我以為師姐看到它會開心,特地找了很久才從田間的水溝裡翻出來。”
“我……”開心個鬼!
腦門上的熱氣迅速被冷風消解,林瑾瑜鎮定下來,說,“你可以拿遠一點慢慢讓我看,不要突然貼到我面前,會吓到我。”
“好吧。”季明煜爽快答應下來,将水鬼丢到地上,幹淨利落踢進角落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