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小波折後,開幕式好歹有驚無險地順利進行了下去。
陸茴忙前忙後了兩個小時,在開幕式後台盯了一陣,又和學妹們一起,出去确認下一環節要用到的幾間學術報告的會議室。
等到她再回到主會場的時候,開幕式已經過了大半,還剩兩個代表教師發言和一個領導緻辭。
她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看向大屏幕,實則是看向前排荀練之的方向——
等等……
荀練之的位置,空着的?
陸茴随便找到會場邊上的一個同學,問:“荀老師是走了嗎?”
“呃……不知道啊?”那個學妹也有點懵,“對啊,荀老師什麼時候離開的?哎,沒事沒事,可能是去洗手間了吧。”
陸茴道過謝,退回到後台,見一切井井有條,暫時不需要人手,就轉身走出了會場。
她本來就是為了荀練之來的,時間就該被“浪費”在找荀練之上。
至于錯過哪個教授、哪個領導的講話,都不在她考慮的範圍内。
陸茴漫無目的地到處亂轉,脖子挂着“會務組”的狗牌……牌子,到哪兒都暢通無阻。
她碰到一個洗手間,就進去洗一下手,拖拖拉拉地繞完了半層樓。
這層樓的會場都分布在東側,現下陸茴所在的西側幾乎沒有人。
她第三次踏進洗手間,幹脆懶得洗手了,隻随手扯了張紙,“皇帝的擦手”一般擦了擦,有些心不在焉。
這個洗手台上,連散落的水珠都沒有,可見根本沒人用過。
她心知荀練之大概不在這裡,正要把紙團丢進垃圾桶,卻突然聽到一牆之隔傳來了一聲異響。
……是一聲很輕微的“吱吖”聲。
陸茴動作一頓。
電光火石間,她腦中想到了什麼——
……輪椅?
陸茴心跳漏跳一拍,紙團從指尖掉了下去。
她不太确定。
荀練之如果真的要去洗手間,怎麼會舍近求遠來這裡?
如果不是她,是别人嗎?
還是剛才那個聲音,根本就是幻聽?
陸茴匆匆撿起紙團,抛入垃圾桶,裝作要去隔間上廁所的樣子,腳步放輕。
她一繞到牆後,還沒看清眼前的景象,就迎面聽到一聲壓抑的驚呼。
陸茴呼吸一滞,和角落的人面面相觑——
荀練之的輪椅停在最裡面,手機“啪嗒”一聲,從她手裡滑了下去。
陸茴雙腿有些發沉,但還是盡力克制着,外表沒有異樣地走過去,彎身撿起了她的手機。
“……謝謝。”說完這句話,荀練之臉上的最後一點血色也褪得一幹二淨。
她的目光在會務組牌子上停頓了一下,卻一反之前的常态,沒有再說任何“辛苦”“有勞”的客氣話。
連那種标志化的笑容也不見了。
“你怎麼了?”陸茴問。
她的表情和語調都很正常,甚至因為臉部僵硬、聲音發澀,顯得音調格外冷靜。
“……沒事。”荀練之小幅度地擡了下手機,“來這兒聯系個人。”
說話的時候,她全程沒有擡頭看陸茴。
陸茴機械地點了下頭:“抱歉打擾,我換一個洗手間。”
她往後挪了半步,提着發麻的腿轉身。
轉到一半,陸茴眼神掠過地面,腳步卻蓦然一頓——
随着她這個動作,荀練之也是渾身一僵。
兩個人一站一座,在冷情的洗手間角落,雙雙凝固成了雕像。
陸茴漸漸睜大了眼——
荀練之的輪椅下,不知何時積了一灘鮮紅的血迹。
陸茴呼吸發抖,仿佛有人死死扼住了她的脖頸,讓她喘不過氣。
“你怎麼了?”她再次問出這四個字,語調卻是不同于剛才的強硬。
荀練之纖長的手指攥緊了輪椅扶手,有些冷硬地說:“我沒事。”
陸茴艱難地喘了口氣,找回了理智,掏出手機:“我叫救護車。”
“不要。”荀練之飛快說,“我在找人了。”
“那你找到了嗎?”陸茴無情質問。
她腦子裡有什麼東西突突地跳着,此刻膽子肥得幾乎要超乎自己的認知。
不敢她想象,她一個三個小時前,連招呼都不敢和荀練之打的人,現在竟然有力氣口齒清晰地和她硬碰硬。
陸茴已經打開了撥号界面,手腕卻突然被一隻冰涼的手握住。
“不要——”荀練之語氣急切,“别打!”
陸茴被冰得一激靈,理智又暫時地出走,手裡動作跟着停下。
荀練之自覺理虧,語氣軟和了些,試圖講理:“不能找救護車,不然我自己早就找了。”
陸茴:“為什麼不找?現在還有什麼是比你自己的身體更重要的?”
荀練之手臂下意識一縮,手指從陸茴手腕上落了下來。
“不要找。”她強硬地堅持,“不能找。救護車一來,所有人都會被驚動,會務組的學生、參會的老師、酒店的員工全部會亂套,所有人都會舉着手機拍照圍觀,兩百周年的開幕式不能因為我被打亂。”
陸茴一時說不出話。
片刻後,她再次問:“一定不能找?說什麼都不肯找?”
荀練之毫不猶豫:“是。”
陸茴反手脫下風衣,彎腰托起荀練之的膝蓋。
荀練之一驚:“你幹什麼?!”
荀練之輕得吓人。
陸茴把風衣塞到她身下,防止血迹滴落:“你不要救護車,那我送你去醫院。”
“你怎麼送?”荀練之驚疑不定,但輪椅已經被陸茴推着向前,她情急間隻能向後抓住陸茴的手。
陸茴推着她走入走廊,對防火門上“員工通道、閑人勿入”的标志熟視無睹,推門走進了樓道。
“我們走員工通道,不會被人看見。你是擔心這個吧?”陸茴俯身,連輪椅帶人将她擡了起來,“我有車。”
“你……”荀練之已經被這一通操作砸得有些眩暈,“有車?你不是……會務組的學生嗎?”
“我是,”陸茴說,“但我有車。車就停在下面車庫。”
荀練之沉默了。
現在這個情況下,兩人的姿勢有些怪異,她不自在把臉側開了一點:“你……手會酸嗎?”
……有點。
非常慚愧,陸茴并不太愛運動。
但承認是不可能承認的。
好在她到底是一個二十出頭身體尚且算是健康的大好青年。
陸茴:“五樓而已,加上車庫也還好。”
荀練之聲音很輕,但在空蕩蕩的樓道裡,依然顯得十分清晰:“如果重的話,你背着我吧。把輪椅拖在地上,不用擔心把磕壞。”
“沒事,”陸茴說,“快到了。”
她遠遠摸出鑰匙開了鎖,把荀練之推到副駕駛座旁,兩手分别攬過她的肩和膝彎,就要把人抱上車。
“等、等等……”
荀練之下意識推拒,一隻手抵在了陸茴的鎖骨處。
冰冷的觸感從頸下皮膚傳遍全身,陸茴頓時渾身發麻。
她維持着這個動作,一動不動:“怎麼了?”
荀練之一擡頭,鼻尖輕輕地刮到了陸茴散在額前的碎發。
在這個姿勢下,兩人的面龐離得很近,荀練之甚至看清了陸茴額角上細小的汗珠。
兩人一時都忘了詞。
血腥味越來越濃郁,陸茴理智狂敲家門,她迅速說:“抱歉——但現在事急從權,我就抱一下……”
“……什麼抱一下?”荀練之在咫尺之間和她對視,“我的意思是……血會弄髒你的車。”
陸茴呆住了:“……”
兩個人相顧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