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嶺一共有兩個菜市場，一個是當地最大的位于濱河路，另一個是在新開發的民族廣場。而濱河路位于縣城中心，居民樓多，人流量最大，生意當然也就更好。

溫芳漣在濱河路賣了幾十年的菜，一個月攤位費160，勤勤懇懇把女兒溫小滿和養女餘小水拉扯大，年紀上來了因為過于勞累渾身落了病，前幾年就回老家平順養老了，這攤位就傳給了溫小滿。

本來溫小滿也想回平順開個什麼小店，但是餘小水又還在本地讀高中，想着沒人照顧，溫小滿隻好留下來了，兩姐妹便住一個屋，互相照料。

周圍攤主給這兩姐妹的評價就是：一個缺心眼，一個大冰塊。

餘小水是天生的不愛說話，不知道是不是在孤兒院待久了給性子造成了什麼影響，見誰都是一副冷冷的樣子，溫小滿見過她唯一紅臉的樣子隻有做物理卷子的時候。

溫芳漣在衆多孩子裡一眼就看到這股欠債800萬的臭臉勁，覺得十分新鮮，于是保留了她原本的名字帶回家收養，姐妹倆的名字頗有緣分。

溫小滿則是那個缺心眼，每天都自命不凡，覺得自己的智商直逼180，放古代高低當個首輔，沒人能跟自己過幾次手，但是卻總是傻愣愣地吃虧上當，明明說好的以後要做一個冷酷的女人，别人給她點笑臉，自己就忍不住掏心掏肺。

菜市場的頂上是一塊藍色大棚子，四周隻堆砌起半人高的牆，夏熱冬冷，唯一的好處是散味。

溫小滿看着幾乎隻剩下一點菜的攤子，再擡頭環顧四處，幾乎沒什麼人再來買菜了。現下唯有夕陽還向她們兜售一些金黃的璀璨。

溫小滿站起身，按照平常習慣開始收拾攤子，找來掃帚把客人挑摘的葉子掃成一堆放到角落，拿了帕子把瓷磚砌成的闆子擦幹淨，然後擰頭看向戴着耳機聽聽力的餘小水。

“晚上你想吃什麼？”

餘小水擡手把耳機摘下來，“我剛才等不住你，就去外面買了一碗粉吃，你還是操心你自己吧。”

溫小滿落寞地“噢”了一聲，一個人做菜也費勁，回去還落得滿身油煙，她想着等會兒也随便去買碗炒飯吃算了。

她把厚厚的塑料套子蓋在攤子上，又從裡面抱出半邊别人不要的南瓜。

“我最後送完這點菜就回家。”

餘小水握着鉛筆的動作一頓，筆尖劃出一條短痕，她皺着眉問姐姐：“還送？”

“對啊，就這半邊南瓜，我可是多賺了十來塊。”

餘小水低下頭，任由額邊的碎發三三兩兩垂下來遮住偏于淩厲的眉眼，“哦。”

照着老規矩，溫小滿把南瓜擡上三輪車，準備從濱河大道走，剛過第一個紅綠燈的時候她突然想起來，那個五角星讓她今天從後門走。

那也行，她也不想抱個大南瓜從一堆食客面前蹿來蹿去，雖然她并不認為夏迹星那個飯店能招攬到什麼顧客。

兩邊的店門幾乎都是彼此緊挨着，隻有後面有一條共用的小巷子，這兒沒住什麼人，隻有一些裁縫小鋪，另一邊的就是一堆空調外機，那些店面的後門幾乎都是緊閉的。

溫小滿盯着門，嘴裡數着數字三，夏家私房菜的後門是一扇防盜鐵門，旁邊放着幾個富滿油膩的塑料大圓桶，那些肉菜的腐爛味讓溫小滿一秒反應過來這是潲水桶。

巷子路是由石闆鋪成的，上面還留着未幹涸的小水窪，水面倒影着溫小滿穿着背心牛仔褲的高挑身影。

她剛要敲門，那鐵門先一步打開了，引入眼簾的當然是夏迹星這個人。

一張招搖的臉突然露出來，溫小滿一下子結巴，嘴巴不受腦子控制地冒出一句：“好巧。”

夏迹星歪了一下嘴，把蓋住眉眼的斜劉海給吹到一旁去，“神經，我剛才就覺得有些不好的預感，想着出門看一下，還真的是你這個賣菜的。”

“喂，南瓜呢。”

溫小滿擡着腳尖踢向腳邊的南瓜。

也不知道這動作是不是踢壞夏迹星的神經了，狐系的長眼都被瞪得渾圓“你知不知道這地下有多髒啊，你怎麼随随便便就把食材放在全是垃圾和潲水的地方。”

溫小滿充耳不聞，關她自己什麼事，又不是她吃。

“你給我抱起來！”

溫小滿伸出手，“加上跑路費，一共30塊。”

夏迹星指着南瓜，“你給我把它抱起來！”

“行吧，那你再給我十塊的運費。”

“哈？”

“把南瓜運到你店裡的費用啊，你隻說從後門送，又沒說讓我給你送進去，那三十塊不包這個服務的哈，親親。”

溫小滿故意以某寶客服的熱情說出話，夏迹星卻感到一陣惡寒。

她從包裡掏出十塊錢放到南瓜表面上，“掉錢眼裡的死窮鬼。”

溫小滿拾起十塊錢，皮笑肉不笑地把南瓜抱進去，“記得給五星好評。”

夏迹星跟在她後面一同走進去，眼睛卻半點不敢挪開，萬一這人趁機偷點什麼茶鹽醬醋、蒜末蔥姜怎麼辦。

溫小滿向來不太在外觀打扮上花心思，天氣冷了就裹棉衣，熱了就套短袖背心，加上不分天氣勞作，皮膚已經被曬成十分健康的小麥色，搬菜運菜又都是勞力活，時間長了就給手腿練出點肌肉，但不使力的時候看不出來。

吊帶的露膚度高，夏迹星就這麼看着那修長健美的四肢在眼前晃來晃去，身上沒有什麼汗臭，隻有皂角的清香，像是路邊的雛菊野花，但很容易被自己身上馥郁的香水味壓下去。

溫小滿把南瓜放到不鏽鋼台面上，兜裡的手機又開始震動，她掏出來接聽，微歪着頭顯出線條分明的下颌。

電話那頭的聲音夏迹星聽不清楚，隻聽見溫小滿說自己馬上就回去，說等會兒去哪家買飯吃，聽起來對面像是查崗。

夏迹星抱着手踱步到後門慢悠悠走出去，然後又快步走回來，手指指着門口。

“對了，你的破三輪能不能别停我門口。”

溫小滿挂斷電話，覺得五角星這個外号真是名副其實，五個角都是尖銳的。

“憑什麼，你給我停車費啊。”

“你停那擋我生意知不知道。”

溫小滿差點脫口而出：你這破店有個屁的生意。

“你把車停那凸出來，别人看見了就會下意識避開，拐個彎就錯過我店門了。”

“那我停哪，外面那條路不能随便停車的，會被罰款。”

“我管你，反正不要停我門口。”

“你管我，我愛停哪停哪，除非你給我停車費要不然少管我。”